清澜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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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墨风墨雨

太子离京的第七日,一场秋雨笼罩了皇城。

虞清澜站在东宫议事厅的窗前,望着檐角滴落的雨珠。案几上堆满了文书——粮草调度、军报传递、边境民情,这些都是萧凌离京前特意交代她代为处理的。

“小姐,户部又驳回了我们的军械调拨申请。”青竹匆匆进门,递上一份盖着朱红大印的公文,“说需要二皇子签字才能放行。”

虞清澜接过公文,指尖在印章上轻轻摩挲。印章边缘有一处细微的缺损——这是二皇子一党的标记,他们故意在驳回文书上留下这样的痕迹,以示挑衅。

“备轿,我去会会这位户部侍郎。”

雨幕中,青布小轿沿着宫道缓缓前行。虞清澜掀开轿帘一角,看见几个宫女躲在廊下窃窃私语,目光不时瞟向她的轿子。自从萧凌离京,这种窥探的目光就无处不在。

“听说太子殿下在雁门关外遭遇埋伏...”

“二皇子最近频频出入紫宸殿...”

“那位准太子妃怕是要守寡了...”

零碎的闲言飘入耳中,虞清澜面不改色,只是指尖微微收紧。谣言也是武器,而散布谣言的,往往就是持刀人。

户部衙门内,侍郎林甫正与几位官员议事,见虞清澜进来,众人神色各异。

“虞小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林甫拱手行礼,眼中却毫无敬意,“不知有何贵干?”

虞清澜直接将军械公文放在案上:“北境将士等着这批军械御寒,为何迟迟不放行?”

林甫捋着胡须:“手续不全啊。太子殿下离京前未留下印信,按规矩需要监国的二皇子...”

“规矩?”虞清澜轻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份手谕,“陛下今早刚下的口谕,东宫一应事务由我全权处理。林大人是要抗旨吗?”

林甫脸色一变,接过手谕细看,额角渗出细汗:“这...下官不知...”

“现在知道了。”虞清澜声音不疾不徐,“明日午时前,我要看到这批军械出城。否则...”她目光扫过在场众人,“耽误军机的罪名,不知林大人担不担得起?”

一阵沉默。角落里,一个身着鹅黄襦裙的少女突然冷笑:“好大的威风。不过是个没正式册封的太子妃,也敢在户部指手画脚?”

虞清澜转头看去,少女约莫十七八岁,眉眼骄横,正是林甫的掌上明珠林月如。

“月如!不得无礼!”林甫呵斥,却无多少责备之意。

林月如撇撇嘴:“女儿只是实话实说。听说虞小姐在闺中时就爱读兵书,莫不是真以为自己能像男子一样运筹帷幄?”她故意提高声音,“女子无才便是德,太过要强,小心克夫啊。”

厅内几个官员发出低笑。虞清澜静静站着,等笑声平息,才缓缓开口:“林小姐读过《女诫》吗?”

林月如扬起下巴:“自然读过。”

“那可知'妇人不必才明绝异'后面还有一句'然当以贞静为先,智慧为辅'?”虞清澜目光如水,“贞静不是愚昧,智慧更非罪过。边关将士在浴血奋战,林小姐却在这里谈论什么克夫之说,不知是谁更失妇德?”

林月如涨红了脸:“你——”

“三日后重阳宫宴,听说有诗词比试。“虞清澜忽然话锋一转,”林小姐若有雅兴,不妨与我切磋一番?”

不等林月如回应,虞清澜已转身离去,青色裙裾在门口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雨还在下。回程的轿中,青竹愤愤不平:“那林月如仗着父亲是二皇子党羽,竟敢如此放肆!小姐何必与她客气?”

虞清澜闭目养神:“杀鸡儆猴,总要选只叫声最响的鸡。”

重阳宫宴当日,秋高气爽。

御花园中搭起彩棚,百官携家眷入席。虞清澜身着藕荷色长裙,发间只簪一支白玉兰,素雅中自带清华。

“虞小姐今日气色不错。”二皇子萧景琰迎面走来,一双桃花眼含着虚假的笑意,“听闻三弟在雁门关受了点小伤,希望无碍才好。”

虞清澜心头一紧,面上却不露分毫:“多谢二殿下关心。太子殿下昨日来信,说已击退北狄三次进攻,正乘胜追击呢。”

萧景琰笑容微僵:“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两人目光相接,暗流涌动。这时,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打破了僵局:“虞小姐来得正好,诗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林月如一袭绯红衣裙,如一团火般飘到近前,亲热地挽住虞清澜的手臂:“今日我们以'秋菊'为题,即兴作诗,虞小姐不会推辞吧?”

虞清澜微笑:“自当奉陪。“

彩棚中央摆着书案,十几位闺秀轮流上前赋诗。轮到林月如时,她提笔挥毫,片刻而成:

“金英翠萼映秋光,独占风情向晚霜。

不羡春花争艳冶,自甘寂寞守寒香。”

诗作一出,满座赞叹。平心而论,确实算得上佳作。林月如得意地瞥向虞清澜:“请虞小姐赐教。”

虞清澜从容起身,执笔蘸墨。她手腕轻转,笔走龙蛇,一首七绝跃然纸上:

“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出自《题菊花》)

诗成,满座寂然。这哪里是咏菊,分明是借菊言志!尤其是后两句,霸气外露,几乎是在公然宣称要主宰时令。

杜如风脸色阴沉:“虞小姐此诗,怕是不合闺阁身份吧?”

虞清澜不慌不忙:“杜相此言差矣。诗言志,歌咏言。女子为何就不能有凌云之志?“她环视众人,“况且,我只是借菊花表达对天下英才的惜才之心。若能为青帝,当使贤才各得其所,有何不妥?”

萧景琰突然抚掌大笑:“好一个'为青帝'!虞小姐果然...志向不凡。”他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不如再赋一首,让我等开开眼界?”

这是要车轮战了。虞清澜心知肚明,却欣然应允:“请出题。”

“就以...眼前景物为题如何?”萧景琰指向远处高耸的铜雀台。

虞清澜抬眼望去,铜雀台在夕阳下巍峨壮丽。她略一思索,提笔写下一首回文诗:

“台高接天远眺望,远眺望尽天涯路。

路涯天尽望眺远,望眺远天接高台。”

众人哗然。回文诗本就难作,更何况是即兴而就。更妙的是,诗中暗含“天路”二字,颇有深意。

杜如风身后,三位大臣突然脸色大变,彼此交换着眼色。虞清澜余光瞥见,心中一动——看来这首诗无意中触动了某些人的秘密。

“虞小姐果然才思敏捷。”萧景琰笑容勉强,“不过女子终究应以...”

“二殿下。”虞清澜突然打断他,“北境战事正酣,不知您对军情可有高见?”

萧景琰一愣:“这...自然是相信将士们...”

“是啊,相信将士们。”虞清澜意味深长地重复,“所以更要确保后方粮草军械供应无虞,您说是吗?”

一番话既点明了太子在前线的功劳,又暗讽二皇子一党在后方掣肘。萧景琰脸色阴晴不定,最终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诗会不欢而散,但虞清澜的目的已经达到——今日之后,再无人敢小觑这位准太子妃的才学与胆识。

夜深人静,虞清澜独自在书房批阅文书。忽然,窗外传来一声轻响,像是石子击打窗棂。

她警觉地放下笔,从抽屉中取出一把匕首藏在袖中,轻轻推开窗户。

月光下,一个黑衣人单膝跪在庭院里:“虞小姐,墨离奉太子之命前来报信。”

虞清澜眯起眼睛:“有何凭证?”

黑衣人抬手抛来一物。虞清澜接住,是半块虎符,与她手中的龙纹玉佩能严丝合缝地对上。

“进来说话。”

墨离翻窗而入,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面容冷峻,左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他取出一封火漆密信:“殿下已攻下黑水河谷,但发现朝中有人私通北狄,传递军情。”

虞清澜展开密信,上面是萧凌熟悉的笔迹:「朝中有内鬼,疑与铜雀台有关。务必小心。」

铜雀台?虞清澜想起今日诗会上那三位大臣的异常反应。她烧掉密信,转向墨离:“太子还说了什么?”

“殿下说...让您等他回来。“墨离的声音有些不自然,“还有,最近不要单独行动,二皇子可能会对您不利。”

虞清澜轻笑:“他倒是操心。你呢?是专门来送信的?”

“属下奉命保护虞小姐。“墨离低头,“平日不会现身,除非您有危险。”

虞清澜点点头:“正好,我有事要查。明日随我去一趟铜雀台。”

墨离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拱手领命,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

虞清澜回到书案前,取出一张白纸,凭着记忆画出今日那三位变色大臣的面容。她要在父亲给的朝臣关系图中找出他们的联系。

烛光摇曳,映照着她专注的侧脸。窗外,一片枯叶飘落,仿佛预示着风雨欲来。

三日后,虞清澜借口赏景,带着青竹登上铜雀台。

这座始建于前朝的高台是大周皇宫的制高点,登台可俯瞰整个皇城。台上建有藏书阁,收藏着历代典籍。

“小姐,我们来这里做什么?”青竹小声问。

“找一样东西。”虞清澜目光扫过阁中的书架,“你去门口守着,有人来就咳嗽为号。”

青竹领命而去。虞清澜径直走向“地理志”区域,寻找与北境有关的图册。萧凌提到铜雀台,必有深意。

她抽出一本《北疆山川志》,翻开后发现书页间夹着一张薄如蝉翼的绢纸。展开一看,竟是一幅北境驻军分布图,与她在朝堂上展示的那幅极为相似,但有几处关键驻军位置被朱笔改动过。

“果然如此...”虞清澜心跳加速。这幅图若是落入北狄之手,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她准备将绢纸藏入袖中时,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冷笑:“虞小姐好雅兴,独自来此看书?”

虞清澜转身,看见杜如风的二女儿杜若薇站在楼梯口,身后跟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嬷嬷。

“杜小姐也有此雅兴?”虞清澜不动声色地将绢纸折起。

杜若薇缓步走近:“家父说铜雀台近日有老鼠偷食,特意让我来查看。“她目光落在虞清澜手上,“不知虞小姐找到了什么宝贝?”

“不过是一本闲书。”虞清澜将《北疆山川志》放回书架,同时巧妙地将绢纸塞入书脊缝隙。

杜若薇显然不信:“嬷嬷,去帮虞小姐整理一下衣裙,怕是沾了灰尘。”

两个嬷嬷上前,不由分说按住虞清澜,开始搜身。虞清澜没有反抗,任由她们检查。

“小姐,没有。”嬷嬷回禀。

杜若薇脸色一沉:“搜书架!”

趁她们翻找之际,虞清澜悄悄退到窗边。突然,一个嬷嬷惊呼:“找到了!”她举起的正是那张绢纸。

杜若薇得意地笑了:“虞清澜,私藏军机图,这可是通敌大罪!”

“是吗?”虞清澜平静地问,“那你看看图上写的是什么?”

杜若薇展开绢纸,脸色突变——上面哪是什么军机图,而是一首情诗:

“东风不与周郎便,

铜雀春深锁二乔。

若非群玉山头见,

会向瑶台月下逢。”

“这...这不可能!”杜若薇气急败坏,“刚才明明...”

“明明什么?”虞清澜冷笑,“杜小姐莫非以为我会蠢到把罪证带在身上?”

她早就在察觉有人跟踪时调换了绢纸,真图已通过袖中暗袋转移到安全处。

杜若薇恼羞成怒:“抓住她!带回府中审问!”

两个嬷嬷扑来。虞清澜迅速翻出窗外,沿着狭窄的飞檐移动。她自幼随父亲习武,这点高度不算什么,但杜若薇的尖叫已引来侍卫。

“有刺客!保护杜小姐!”

混乱中,一支暗箭从下方射来,直取虞清澜心口。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闪过,箭矢被凌空击落。

墨离如鬼魅般出现,揽住虞清澜的腰,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重重屋宇间。

“放开我!”到了安全处,虞清澜挣脱墨离的手,“青竹还在上面!”

“属下已派人去救她。”墨离声音低沉,“虞小姐,您太冒险了。”

虞清澜整理着凌乱的衣裙:“不冒险,怎么抓得住狐狸尾巴?”她从怀中取出真正的绢纸,“把这个连夜送到太子手中。”

墨离接过绢纸,犹豫道:“二皇子一党已经盯上您了,接下来...”

“接下来该我反击了。”虞清澜眼中闪过一丝锋芒,“去查查那三位大臣——工部赵大人、礼部钱大人、兵部孙大人,他们与铜雀台有何关联。”

墨离领命而去。虞清澜望着铜雀台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棋局已经布好,就等着对手入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