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戏中观局尽浮生

（暮鼓声中，青年僧人跪坐在竹帘翻卷的禅房内。老禅师手持紫砂壶斟茶，檐角铜铃被山风拨响）

青年（指尖摩挲茶盏）：“昨日下山化缘，见戏台唱《牡丹亭》。杜丽娘为春梦香消玉殒时，台下老妪竟哭湿三张帕子。弟子愚钝，戏文分明是虚妄，观者为何偏要入局？“

禅师（凝视蒸腾的茶雾）：“且看这盏中龙井，沉浮间可有真味？“

（山雀掠过窗棂，衔走案头半片菩提叶）

青年（蹙眉）：“茶是真茶，戏是假戏。“

禅师（以竹勺舀起漂浮的茶叶）：“当年玄奘大师西行，在龟兹国观傀儡戏。牵丝木偶唱着'生同衾死同穴'，他忽而泪落如雨。你说那泪，可落在戏里戏外？“

（松针坠入石臼，惊碎水面倒影的流云）

青年（指节泛白）：“既知镜花水月，何必自惹情丝？“

禅师（将茶汤倾入青瓷盏）：“且尝这头道茶。“

（青年啜饮后怔住，喉间苦涩翻涌）

禅师（转动掌中天目盏）：“二十年前老衲云游，在洛阳城遇见个画皮伶人。她白日描画西施面，夜里却用朱砂在掌心写'莫忘我'。你说这戏妆，是她的囚笼还是袈裟？“

（穿堂风掀起经幡，露出褪色的“苦海慈航“）

青年（指尖颤抖）：“既是画皮，何不洗净铅华？“

禅师（指向佛龛前摇曳的烛火）：“你看这灯芯，可识得自己是棉是火？“

（月光漫过《金刚经》残卷，“如露亦如电“几字忽明忽暗）

青年（额角沁汗）：“可情爱终归梦幻泡影！“

禅师（取下发黄的戏折子）：“这是当年那位伶人留下的。最后一页写着：'我知君是看戏人，却盼君做梦中客'。后来她病逝时，怀里还抱着杜丽娘的戏服。“

（露水顺着瓦当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皂罗袍》的节拍）

青年（眼眶泛红）：“既知是劫，为何不避？“

禅师（将枯荷投入香炉）：“记得寒山问拾得：'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如何处之？'拾得说：'忍他让他由他避他...'“

青年（急急接口）：“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禅师（摇头轻笑）：“可那伶人在折子背面续了句：'若他来时携春风，何妨共他醉一场'。“

（晨钟穿透薄雾，惊起檐下宿雨的燕子）

青年（攥紧僧袍）：“终究是空！“

禅师（指向庭中落樱）：“你且细看。“

（粉白花瓣飘入茶汤，竟在涟漪中化作莲形）

青年（愕然）：“这...“

禅师（以竹箸夹起湿透的花瓣）：“当年佛陀在菩提树下，可曾因悟得'空'而舍却慈悲？“

（山涧传来捣衣声，混着不知谁家女子的《山坡羊》）

青年（喃喃）：“既空不空...“

禅师（翻开《维摩诘经》）：“文殊问疾时，维摩诘说：'从痴有爱，则我病生'。可你看这经卷边角，为何沾着牡丹香粉？“

（风过处，经页簌簌翻动，露出夹着的褪色戏票）

青年（如遭雷击）：“师父您...“

禅师（抚过泛黄的票根）：“那日她咳血浸透戏票，却笑着说：'总算有人为我哭过三场'。“

（茶烟袅袅勾勒出女子水袖残影，又转瞬消散）

青年（泪落杯中）：“原来情字最难参破！“

禅师（以袖拭去青年眼泪）：“当年马祖道一踢翻水桶，怀让禅师却说'磨砖既不成镜，坐禅岂能成佛'。你看这泪，比恒河水少几分真？“

（后山传来樵夫山歌：“早知惊鸿难留住，不如当时醉糊涂...“）

青年（豁然抬头）：“若知是戏，如何能入？“

禅师（将铜镜转向青年）：“你看镜中人是观戏者，还是戏中人？“

（镜面映出青年僧袍，却隐约透着锦绣戏服纹样）

青年（跌坐蒲团）：“我...我分不清了！“

禅师（往香炉添入沉香）：“达摩东渡时，船夫问：'大师可见海上蜃楼？'达摩说：'我正踏着它过海'。“

（最后一缕茶烟散入晨曦，早课钟声惊飞满山宿鸟）

青年（合十微笑）：“原来入局时，方是出离处。“

禅师（将戏折子供于佛前）：“去后山采些带露的芍药吧，今日是她生辰。“

（青年起身时，袖中落出半片胭脂笺，上书“情禅“二字）

【檐角铜铃又响，这次却像极了那夜的戏台锣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