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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会神人得佳音
胡女低头退了出去,主事还站在那里凝看着杜宗文。杜宗文笑道:“公要生吃小子么?”押店鼻子掀出一股气,叉手道:“康居鲁见过公子!”到案前坐下,便从怀中掏出了一个信封。
“我家主人愿与公子相交,这是公子要的,愿公子信守承诺,不然兽在阱中,也能吃人!”捏着信封的那只粗壮的毛手便暴凸起筋脉来,面目狰狞,绿眼露出凶光。
“这是自然,西平王岂可干犯!”
杜宗文扒开信封看了,里面的钱帖子竟然是王元宝柜坊的,康谦这厮虑得可谓周密,要是康家的将到官府便说不清了,谁他娘会无缘无故给一个不相干的三十万贯!
“这五万贯是我许给薛嵩的,烦公转呈,或者公自将着吃酒!”
康居鲁眼睛闪过一丝喜色,接了,道:“公子来寻人吃酒,不合便走。昨日给事王公在此相候,今日郎官景公便在,何不一处吃酒?”杜宗文笑道:“康主事行事可谓滴水不漏,正是要问昨日之事!”
唐居鲁便引着杜宗文到了元载门外,这厮一出门眉眼便和善了不少,割了鸟似的。看门的还是王忠嗣的那个黄须老卒,眉眼也还是扎人,低嚷了一声“稍候”便开门进去了。
轻易得了二十五万贯,杜宗文的心情倒好了不少,难怪俞敏黑的“搞钱论”如此风靡,还真是有一腚的道理!
“哗啦”一声,门拉开了,元载笑着迎了出来,道服儒巾,长身长须,大有风采。后面还随着一个着旧色窄袖绿袍的清瘦汉子,身样虽不及元载,五官则过之,三四十岁的人还可以称得上“眉清目秀”。
“公何来迟也?王公书子可阅过了?”
元载表现得很亲热,指着杜宗文介绍道:“此公便是真真仙人!”黄袍汉子微笑相揖道:“曹州刘晏闻公大名久矣!”杜宗文一怔,慌忙还礼道:“小子何其幸也,竟乃得与神人相接!”
“唐刘晏,方七岁,举神童,作正字,彼虽幼,身己仕”,宋朝人写的这段《三字经》虽然不准确,却直接将此公永久的钉在了中国人的“神童”榜榜首,成了自此以后中国父母的“梦中情娃”。
他不像李泌那样有着高贵的家世,也不像曹冲那样短命,更不像仲永那样没有结果,还不像孔融那样空有虚名。
他生于曹州南华普通的耕读之家,天资聪颍,又能刻苦不懈,九岁献颂入仕,历仕中外。四十五岁掌户部,四十七岁入相,勤于政务,夜半乃休;生活检朴,家无婢妾。改革敝政,制定新法,十七年夙兴夜寐,兵戈不息而赋税十五倍于初,户口更是增加百万,代宗谓之“萧何”,实非过誉!
可惜功名既高,同僚嫉而主上忌,杨炎进刀,德宗摔签,一杯毒酒,赐死忠州。千古财臣,家资唯有两车旧书,数斛粗粮。论其功绩实效与个人操守,远过于宋之王安石、明之张居正!
刘晏当年得的“正字”是“太子正字”,大概玄宗一开始便有意留着他给子孙使用,故到如今也只是个从六品下阶的侍御史。
元载作为王忠嗣的女婿,自然也是个天然的太子党,两人能坐到一块吃酒并不奇怪的。历史上两人为上下级关系,元载揽大权,刘晏掌财政,倒是相敬无争的。
里面只是一张食案,元载与刘晏对坐,上首空着,杜宗文便坐了下首。元载执壶道:“杜公定听过士安不少传奇,可讲来一验真实!”
“天下字皆正,唯有朋字正不得——如何?”
这是流传最广的一个故事,说刘晏随驾至长安,时年十岁,玄宗勤政楼召见,贵妇见其乖巧俊秀,抱坐于膝上,为其洗脸敷粉。玄宗问他:“卿为正字,正得几字?”刘晏应口便答了上面的话,以刺朝中朋党。
故事中贵妃抱坐一段明显是假的,刘晏年长贵妃三岁,得正字时贵妃娘娘才是个六岁的小娃娃,多半还被爷娘抱坐在膝上,哪来工夫抱人。
朋字一段也不真,当时张说为相,政治清明,根本就没有“朋党”的问题,这多半是晚唐编排的,至于有没有母版就不知道了。
“皆是虚妄!”
刘晏一脸严肃的拒绝了,捧了酒道:“此一杯当祝公父,为国忘身,犯颜直谏,何其壮也!”元载也道:“国有少陵,苍生之幸!”杜宗文道:“臣子本分,家尊何敢受!”向南虚揖,饮了。
“此一杯祝公,舍身救父,既昌圣王之教,又全君臣之恩!”
“是哉,世有飞熊,家国两幸!”
元载笑着应和,杜少陵犯颜确是壮举,此公舍身救父多半是算计,天子亲笔注《孝经》,以孝道治国,再如何盛怒,也不会杀一个敢为父死的孝子,犯孝便是犯忠,忠孝无用,则何人再作孝子忠臣?
第三杯又是祝杜宗文,称颂他劫后余生,心神未定,便敢诗赋讽谏。紧着便问起备细来,能说的都说过了,又讨要《斗鸡》、《阿房宫赋》二文,一个研磨,一个展纸,忙了杜宗文个手忙脚乱。
“紫霞公不仅有此文才,亦通术数,士安可请教!”
刘晏还捧着《阿房宫赋》在那里踱着反复看,元载便开了新题,这厮今天全然是一团敬爱之心,初见时的圭角一丝也不见了。
“穷通有命,但尽人事,何劳龟筮!”刘晏笑着答完,目光又落回了文卷上。元载望着杜宗文笑笑,却也不提起改名改命之事,只含糊说前番受教,获益非浅,只是无以相报。
杜宗文一笑,问道:“贤公与西平王情谊如何?”元载摇头一叹:“不能入其门!公为何问此?”
杜宗文将话搪塞过去了,如果哥舒翰顾念王忠嗣的恩德,元载入府去讨要郑娘子恐怕就是一句话的事,既是门也不能进,说也无益。当然哥舒翰倒未必是负恩,只不过是让玄宗放心罢了,王忠嗣毕竟是太子党。
刘晏将《阿房宫赋》记诵得熟了,便又过来讨要过往的诗文。杜宗文有心相交,只说未将在身上,他日登门求诲。
唐朝的士子为了提高知名度,增加科考的成功率,喜欢将自己的诗文写成转轴,呈送给达官贵人、名流雅士,谓之“行卷”,也不讲究篇幅字数,造作一份还是很容易的。
从康将军酒家出来,三人相揖而别,杜宗文便打马往新昌坊。
田梁丘已经在宅了,脸上还是三分热七分冷,拨着佛珠道:“已有路径,却未着手,内外之人皆需打点。前番三万贯都予了花金刚,我是一文未留!”
杜宗文便捧了十五万贯过去,又将着剩下的钱帖子相示道:“非是小侄不信阿叔,这钱来得不易,但见着人,一文半铢也不短!”他并不担心田梁丘拿钱不办事,毕竟这玩意是“支票”,兑换有记录,又有严武在府中,一旦声张起来混赖不过的。
田梁丘点头,笑着道:“那阿叔也予你一句话,生则见人,死则见尸!只是此事须隐密,你要往河西去,可先行往富平县,三天后三更,我使人与你送到地界祠!如此一来,府里即使寻人也疑不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