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教育起跑线的价值理性

教育起跑线的科学理性为合理的教育实践提供了可能，但是教育实践是一种价值选择行为，我们的儿童观和教育价值观也影响着具体的实践选择。

尊重儿童。在我国传统文化中，儿童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童年不是一个积极的概念。儿童意味着“无知”和“消耗”，儿童对人间世事处于无知状态，儿童不能参加生产，所以儿童是非生产性的，由此进一步地，人们从心底蔑视儿童的各种权利。在这种价值观念下，儿童经常是生活在成人世界带来的无形或有形的伤害之中的。“棍棒出孝子”“严师出高徒”这些日常生活中习以为常的理念及其所带来的教育实践，往往是对儿童主体性和应有权利的忽视与伤害。在传统教育中，从家庭到私塾，各种形式的惩罚甚至体罚层出不穷。发展到今天，因为整个社会以及教育本身的原因，应试教育作为一种“坚硬”的存在，更是在传统的基础之上变本加厉地忽视儿童的主体性。成年人往往站在自身立场上，以为了儿童的名义来教育他们，结果却是对儿童的伤害。这些家长或教师对儿童带来的伤害，可能是显性的，也可能是隐性的；负面后果的显现可能是当前的，也可能是远期的。另外，成年人还以“为了将来”的名义来代替儿童进行各种各样的生活选择，期间往往牺牲儿童当前生活，以为这样可以换取将来的幸福。成年人认为，儿童不懂这些，只有成年人的强制才可能保障孩子未来的幸福，所以强迫孩子远离游戏，强迫孩子参加这样那样的补习班。在我们文化中，儿童权利是一个新鲜的概念，儿童的游戏权、选择权，以及其他许多权利都亟须得到成人世界的尊重。对儿童不尊重，则在实践中就会挤压童年的存在。童年本是一个美好的、令人向往的时代，可是当前，童年受到成人世界强加的各种智识训练的挤压，保卫童年就成了尊重儿童的必然选择。

尊重儿童，我们首先需要更新儿童观。儿童具有不同程度的自主意识和自主能力，对儿童自主意识和自主能力的尊重，是良好教育的起点。儿童本质上就是“自由者”和“探索者”，拥有无穷尽的可能性，因此，教育者应站在儿童的立场之上，以“童心”来“发现儿童”“引领儿童”。如果站在未来的角度来看，儿童也是“生产性的”，童年是一种自身能力的积累，因而也是未来建设力量的凝聚。与成人相比，儿童更应得到尊重，这是一种面向生命和未来的价值观。在这种价值观观照下的教育实践理性，是符合儿童性的，是对儿童自身权利和成长规律的尊重。

丰裕教育。当前我们广大家长和教师所实践的教育，很大程度上是一种贫乏的教育，理想的教育应是丰裕的，使教育丰裕起来，是对人自身的尊重。前文展示了在现实中所存在的教育者在面对教育起跑线时进行教育选择的现实逻辑，一言以蔽之，教育的外在追求全面性地压倒了教育的内在性，教育起跑线说的风行，使教育这一人类最为丰富的实践活动被窄化为一种简单的外在物质利益的争夺，这种教育只具“骨感”，少有全面深刻的培育人的、使人身心灵和谐发展的、旨在追求人类真正福祉的意义指涉。在当前基础教育实践中，幼儿园教育“小学化”，不尊重儿童的身心成长真正的需要，只关注择校和考试竞争的外在需求；小学中学教育“应试化”，一切都是高考的预备，高考的高分数换来一个所谓的重点大学教育机会，而教育过程中，儿童对真理的探求兴趣，以及学习的复杂渐进过程，则少有成为教育者关注考虑的对象。在整个童年期，儿童的身体、心灵、灵魂都在逐渐地展开发育，需要教育者给这种全面的发育以滋养，但是这些滋养及其给予的方式，绝不是当下盛行的“知识灌输”。“知识”只是儿童成长的需求之一，“灌输”更不是儿童成长需要被满足的方式。身体、心灵和灵魂的全面发育，这才是一种丰裕的成长，因此以温柔的方式全面满足儿童身心灵发展需求的教育才是丰裕的教育。当童年的教育只是为了同他人在所谓的起跑线上竞争获胜，进入所谓的重点大学，然后找到赚钱更多的工作时，这种教育必然是贫乏的，它只能满足人物质之类的外在需求。人的福祉需要有物质基础，但物质并不是生活的全部，身体、心灵和灵性的全面和谐才是生活幸福的真谛，特别是当我们牺牲了儿童的幸福、扭曲了儿童的心灵、创伤了儿童心理、失却了儿童全面发展的机遇，以这些代价来换取教育的外在利益时，所开展的基础教育实在是贫乏。

丰裕教育，首先需要丰裕我们的教育观念。人的发展是身体、心灵和灵性的全面成长，而且人的生命长度是有限的，要使孩子在有限的生命中，拥有更具深度和广度的幸福，则不能过分地看重所谓的教育起跑线，起跑线的竞争所带来的只是贫乏的教育，这种教育对人的全面发展来说，是一种真正的“异化”。另外，丰裕的教育也应是对“教育生活”重视的教育。教育者往往认为，儿童牺牲当前的游戏，可以换取将来的幸福。游戏是一种应被普遍尊重的儿童权利，也是儿童的本能存在方式，当童年中游戏被剥夺时，这种教育也是贫乏的。而且，以为牺牲儿童当前游戏，就能换取将来福祉的所谓长远教育价值观，在逻辑上也是难以成立的。因为这种没有游戏的、贫乏的教育造成的往往是孩子难以真正全面地成长，这种价值选择的后果经常不只是让孩子失去了现在，而且也失去了将来。而且，漫长的基础教育阶段的教育生活本身就是人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一时期的教育生活的幸福追求是断然不可以放弃的，更何况，不幸的童年跟随的经常是扭曲的人生。所以，在价值选择上，教育者要重视对受教育者整个人生的真正关怀，应该看淡所谓的教育起跑线，真正地抛却贫乏的教育，选择丰裕的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