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花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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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儒释之辩(1)

1.失火

老鼠不停地叫唤乱窜,龙瑜没睡好,大清早就燃起了油灯,想将它们赶出去。“这些烦人的家伙!”他揉着蒙眬的睡眼,吹亮一杆火,火光明灭间,一阵冲脑的味道扑过来。视线渐渐模糊,他随着晃动的墙壁倒了下去。隐约听见“铛”的一声,一个小黑影从烛台上溜过,油灯掉落在草堆上。

天色微青,红日埋没在山峦间。“你们在这里等着。”岳子羊将一队随从留在地牢外。士兵们木然站着,像石刻的雕塑,纹丝不动。天牢围在高墙中,苍树成林,抱住整座牢房,空气阴潮无法流通。他沿着一排青砖路向前走,突然停住了脚步,只转动眼珠,朝左右窥视一番。脚下的地砖微微挪动,又立刻息止。他轻轻跺了一脚,天生敏锐的直觉叫他知道这地板下是空的。

岳子羊估摸出了大概,便将手摸到背后,慢慢抽出“玉麟”。他使出力气向下戳一棍子,“玉麟”破砖而入,戳穿了一个囚犯的锁骨。他绷紧双手,站定马步,全力将那犯人挑起,在空中盘了几圈丢弃。那囚犯的余党见计策失败,纷纷打破地砖,跃出地面。他们顾不得那躺在地上嚎叫的同伙,饿虎扑食般杀向岳子羊。岳子羊一跺脚,捏紧棍子,摆好架势。囚犯们杀将过来,他将玉麟棍往地上一钻,飞旋一脚,将几个壮实的囚犯踢倒在地。其他人前来围攻,俱被岳子羊一棍一个撂倒了。他啐了一声,将“玉麟”收回背上。转身向牢房走去,却瞧见一个赤裸上身的彪形大汉。他架一把大刀在肩上,身躯庞大结实,双腿粗壮有力,仿若磐石根基嵌在地面。他把眉眼一横,瞪着岳子羊。岳子羊见这大汉体格巨大无比,倒吸一口凉气,又伸手到背后握住了“玉麟”。

汉子一把掷出大刀,刺耳的声音在牢房内破开。汉子紧随刀后,奔向岳子羊。刀飞到眼前,岳子羊才跳起了身。汉子立马停住脚步,双手托举大刀,使力往上砍去。岳子羊用玉麟的一端去抵挡,谁知那汉子力大如虎,竟将玉麟劈了出去。他手上擦破数道血痕,像在灼热的油锅里烫过一般。汉子使刀来劈,他忙翻个身,往后一瞧,玉麟已嵌入墙壁半尺深。缓了一口气,知道硬干斗不过这汉子,现在又失了兵器,只得另寻他法。他望见墙壁高处悬挂着一些绳索,便有了计策。

“禁卫军何在!”外头的侍卫早就听到了地牢里的打斗声,只是没有岳子羊的命令,都不敢入内支援。岳子羊这一声,像给行尸走肉的兵士们注入了鲜血。他们的愤怒沸腾了,持着刀枪呼喝着涌了进来。

大汉弃开岳子羊,提刀直奔人群。岳子羊逮上一个机会,对上那汉子,与他斗了几个回合,假装被他揪住衣裳。汉子举起岳子羊,在空中转圈。他算计好了方位,朝那汉子胸口上猛踹一脚。汉子将他一把抛出。他朝玉麟的方向飞过去,一蹬脚,踩着它又攀到高处,在绳索和树木盘杂的地方隐没了。

此时龙瑜已经醒了,发觉自己正身处火海之中,便朝牢门跑过去,拼命敲打着铁锁。

“许落!许井!快开门啊!着火啦!着火啦!”见久久无人应声,他缓了口气,朝着牢门烧焦的地方,一猛子扎过去,把牢门撞开了。大火已经蔓烧了小半个牢房,龙瑜护着脑袋一直向外窜。“许落!许井!快出来救火啊!”他找到了两个狱卒,他们都睡在地上。他拍一拍他俩的脸:“醒醒!醒醒!”见二人皆没有反应,这才知道被人施了迷药。他跑到大门前撞开门,却被眼前的一幕镇住——一个穿着囚裤、光着膀子的大汉正在人群中拼杀。龙瑜认得他,是昨夜关在对面牢房里的囚犯。他避着火走到之前待的牢房,对面的牢门已经打开了,钥匙还悬挂在锁上。

“看来是趁许井跟我周旋之时偷过去的。”龙瑜环顾四周,犯人们横七竖八地躺着。他拿着钥匙,依次将牢门打开,唤他们都出去。

犯人们走到大门处,却不敢往外走了,大火暂时烧不到这里。“你们倒是走啊!杵在这里干什么!”龙瑜推搡着要出去。“别走!”一个囚犯抓住他的手腕,情真意切,“兄台,你这么走出去,死罪呀!”

龙瑜朝屋外张了一眼,见那汉子还在打斗,不由得焦躁起来。“兄台,你这手中是……?”龙瑜抬手一看,手中的钥匙上竟勾着一个小小的粉色的香囊。“原来如此!”龙瑜心喜,他猜这定是那汉子急匆匆出逃时,一不小心勾在钥匙上的。

“汉子!别打了!你看这是什么?”龙瑜举起那只香囊。

汉子定睛一看,又摸摸裤腰,发现东西不在了,立马慌了神:“你……怎么会……有这个!你还给俺!”他丢了刀便要来抢。

“哎!你先止步,别走了。你若再走,我这手上的油灯可不长眼!”龙瑜使油灯往香囊上晃一晃。

“别别别!别烧!俺不过去,俺真不过去!你快点儿还给俺!”龙瑜瞥见了从高墙上飞身而下的岳子羊,又刻意拖延他。

“你想要这香囊,可你有什么凭据说它是你的呢?这香囊这么好看,我也喜欢呀!”

岳子羊拉着一张用绳索临时编织的“铁网”飞了下来。那铁网在他身后,像一张巨大的黑翼,“噗”的一声,便将那汉子包裹了起来。

龙瑜把香囊递给他。汉子也不顾那严实的网,捧着香囊左吹吹右吹吹,在裤管子上擦干净了,才肯系在腰间。

士兵们用绳索将他五花大绑了。“你们都先出来!”岳子羊将众人疏散到天牢内的空地上。囚犯们一窝蜂拥出来,岳子羊这话可是免死的圣令,不用白不用的。于是能见恶狗抢食,争先恐后。“许落!许井!给我出来!”牢门内始终不见窜出半个人影。其实他俩早已混在人群中拥了出来,只是怕岳子羊责怪,才没有应声。“禁卫军听令!”“在!”

“寻找最近的水源,将火扑灭!”“是!”

“大人,最近的水源也在千米开外,等水打来时,估计地牢已经烧没了!”岳子羊望着牢房上冲天的火势,火焰挥舞着爪牙,他却束手无措。“你能制服这汉子,却拿这大火没办法哟!”龙瑜交叉着双臂,似乎有意取笑他。岳子羊转过头看他一眼:“那你有什么法子?”

“你可瞧我的!”龙瑜面带笑意,清一清嗓子,道:“大家分头找木桶,将尿装在木桶里,往墙上浇,隔断火源!找不到木桶的,将身上衣服弄湿了,扑在火上!”众人纷纷开悟,立马四散找木桶。不消片刻,收集了几十桶“灭火水”。龙瑜又让众人将“灭火水”洒在火势即将蔓延的地方,将火魔牢牢地困在了地牢中。

“岳……大……人。”许落和许井打着哆嗦走出人群。岳子羊不瞧他们一眼。“我奉皇命而来,挑出两百个强壮的汉子。你们快点去办。”

“是……”许井背过岳子羊,和许落谋划起来:“哥哥,那小子——点不?”“昨晚被我们赚到玉的那个?”

“嗯。”许落狠狠拍一下他的脑袋:“你他娘的脑袋被猪拱了!放走了他,咱以后哪儿来的银子使!”

两狱卒利索手脚,拿着红笔和名册,抽出一个人,便在他的名姓上打一个钩钩,名册从上到下被翻了个透。许井清点人数,一百八十。

“还差二十个呢!”他把头挨到许落耳边:“还差二十个……”

许落沉思片刻,走到人群中:“你!你!还有你!都给我出来!”他挑了几个不大健壮的囚犯出了列。清点人数,还是少一人,可这剩下的都是“老弱残兵”,哪里能算作健壮的汉子。

“大人,还差一人,我看不如就将他算进去。”许落指着那被缚住的汉子。“算你娘!放开俺!”汉子怒吼一声,青筋暴涨,拉得绳索“咣当咣当”响,像是饿虎瞪珠子,要吃人了。许落哪里受得住这般惊吓,怕自己成为乳猪般的猎物,早吓得趴在地上打哆嗦了。

“哈哈哈!敢算计老子,老子吃了你!”

岳子羊看着这莽汉,心知若是有了他,沙府造瓷定是如虎添翼,可又怕他这巨大个头和莽撞性子给沙府带来不便。

龙瑜揣摩着岳子羊的想法,便走到那莽汉的身边,悄悄对他说了几句话。谁知那汉子竟乖巧起来,对着龙瑜嘿嘿笑着:“嘿嘿!好!好!俺听话!俺跟你去!俺一定跟你去!”龙瑜给他解了缚,他也乖巧地站在原地,不再生事。

岳子羊让许落将名册上的姓名都念了一遍,龙瑜在一旁细细听着,报过了许多人数,还是听不到自己的名字,焦急万分。

许落道:“大人,报完了,整整二百人,不多不少,都是精壮能干的汉子!”“慢着!为何没有我的姓名!连我都不算精壮能干,要他们那几个做什么?”龙瑜指着后排几个文文弱弱的囚犯。“把他也算上吧。”岳子羊指着龙瑜说。许落坐不住了,他要做人生中第一次伟大的努力,留住这只聚宝盆。

“大人,算上龙瑜,这您可就带走两百零一人了!皇上怪罪下来,是杀头的罪啊!”他试着用皇上来压岳子羊。

“皇上若问起来,就说我多要了一人。”许落见他不怕,也无话可说。“那这火灾的事情……”许落低着头,眼珠时而向上一瞥,窥视岳子羊的神情。岳子羊问那汉子:“火是你们放的?”

“不是俺放的。”“那谁知道火灾是怎么发生的?”岳子羊询问众人。“是老鼠撞翻了油灯。”龙瑜答他。

岳子羊并不怀疑龙瑜,他只草草应付了许落了事。此事日后也是由刑部来查的。“大人,那可怎么办?”

“老鼠作乱,引起火灾,与你二人无关。”因了龙瑜的走,许落和许井感到些许失落,只道自己无福消受这棵“摇钱树”,可内心却又有按捺不住的喜悦。这场火灾的罪孽,是老鼠惹起。

“都给我听好了!去沙府烧窑,是朝廷给你们的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如果能烧成青玉瓷,皇上会既往不咎,赦免你们所有的罪状,有功的还会委以重职。这六个月内,沙府外会有禁军驻守,你们若是不守规矩,在沙府闹事,就地处决!”

“将军!”沙府外的家丁躬腰。

“我身后这两百人是送到府里烧窑的,还请通报沙大人。”“明白,我这就进去禀告。”岳子羊将这些囚犯交付,设置了一队卫兵,匆匆离去了。龙瑜盯着他看,出神地看。

他只看到他的背影,不过这足够他肆虐地幻想了——龙瑜成了大将军,持三尺大剑,着金盔银甲,一声令下,便率领千万士兵立马横戈,收复失去的疆土。

一个长相机警的中年男子来给他们领路。他带着囚犯们从下人的走廊穿过大院,走了一里路,抵达沙府的后院。

这里横了一道冰凉坚实的铁门,那男人止住脚步。身后的二百多人一直在吵嚷,在闷热的倒扣的铁锅里吵嚷。他们刚从那阴冷的地方出来,不自禁地想和阳光与炎热亲昵地叙一番旧。

“都不要说话了,快给我闭上嘴!”众人不理他,打趣道:“大人,我们刚从那黑不溜秋的鸟笼子里出来,是不是该给咱们兄弟闹个酒宴,庆祝一番?哈哈哈哈哈!”“我看你——是不想被赦免了。”这男人自言自语,没料到二百多只鸟雀立刻鸦雀无声。“我乃沙永,是沙府里,”他佯咳嗽两声,“唯一的大管家!沙府的老爷是替大宋烧制瓷器百余年的沙家传人——沙野大老爷!这道门里便是沙府烧窑的地方,你们以后在里面干活,不得滋生事端,否则定不轻饶!”沙永将缠在门闩上的铁链扯了好一阵子,一个不小心扯断了,“看来年岁也久了,不经用了,都是褐褐的锈斑。”

后院颇大,覆压十亩地。数十座乌黑发油的煤堆耸立在院子四周,正中央还有土黄的半圆形的窑洞,时不时吐出火舌来。有些赤膊的汉子,将衣裳裹在腰间,甩着膀子呼哧呼哧地运黑煤往火里送。

“小哥,你可知道他带咱们来这儿做什么吗?”龙瑜询问身边一人。“听说沙野没能烧成青玉瓷,皇上怪罪了下来,要抄了沙府。幸得太子殿下求情,才保住了沙府。他把咱们送来,是要帮沙野烧造瓷器。”龙瑜听了他的话,得知自己的性命是太子保的,转眼想到那一群受苦的和尚,又听得他的话中对太子的溢美之情,心中生了一股怪滋味。

“看来咱们的命能保住了!只消吃些苦而已,能逃离那个鬼地方便好!”那人似乎怪龙瑜的话不合礼,悒悒道:“都是将死之人了,有什么好的!”“你这话什么意思?”“也难怪你不知道,哎……”他重重叹一口气,似刻意要挑起龙瑜的兴趣,“我可是使了些银子,买了牢里那两个卒子做耳目,打探宫中消息,才找机会逃出来的!可是这次我命苦呀,花钱买了坏消息呀!这银子没了,命——也要丢了呀!”

龙瑜不耐烦,道:“卖什么关子,你倒是说啊!”那人缓慢揩一揩眼角:“听说这沙野呀,百日之内没能造出青玉瓷,皇上便要抄了沙府。可放眼大宋,也不见一个奇人有能耐造出青玉瓷呐!咱们现在虽不曾死,可离死——也不远咯!哎哟!我的祖宗哟……”他腹中又憋出一股长气,可惜尚未叹完,抬头却不见龙瑜身影了。

“你这杀头鬼!亏我好心肠告诉你,你还不领情!换了别人我早收他的银子了!”他跺着脚怒骂。

沙永领他们走到一间狭破的木棚外。“你们今后就睡在这儿。今日先稍作休息,熟悉一下这里的情形,明日再开工。”“这不是猪窝么!”龙瑜不知轻重,随意丢下这么一句。“你这贼囚,不想住就滚出去!”沙永甩了一下袖管,径直走了。

“这家伙!”“兄弟,算了。忍忍吧,沙府的管家咱们可惹不起。”

“你们看那儿,偌大一间屋子不让我们住,却要我们住在这鸟地方!”龙瑜指着不远处一座瑰丽的木屋,愤愤不平。

“寄人篱下,忍让为先。不然,箭可是要射出头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