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破碎的音符”

结案报告堆在办公桌上，沈昭盯着电脑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已经十分钟了。陆远被判终身监禁已经过去两周，按理说她应该感到释然，但胃里那种沉甸甸的感觉始终没有消失。

“还没下班？“

祁墨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沈昭猛地抬头，看到他倚在门框上，手里拿着两杯咖啡。自从陆远案结束后，他出现在她办公室的频率明显增加了。

“有个尸检报告要赶。“沈昭接过咖啡，温热透过纸杯传到她冰凉的指尖。

祁墨在她对面坐下，目光扫过桌上那张她匆忙盖住的照片——只露出一角，但足够辨认出是一个年轻女孩的笑脸。

“你妹妹？“他轻声问。

沈昭的手指微微收紧，咖啡杯壁凹陷下去。她应该否认，应该像过去五年那样把这个话题挡在外面。但或许是太累了，或许是祁墨眼中那种不带怜悯的理解，她轻轻点了点头。

“沈欣，比我小七岁。“沈昭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失踪时十六岁，在音乐学院附中读高一。“

祁墨没有立即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调出一张照片推到她面前——那是陆远案卷宗里的一张证据照片，拍摄于他的“收藏室“，墙上密密麻麻贴着受害者的资料和照片。

“我查过了，官方记录里没有你妹妹。“祁墨说，“但陆远的活动范围不只在本市。“

沈昭深吸一口气，打开抽屉取出一个文件夹：“这是我私下整理的资料。沈欣失踪那天是校庆日，她本来要表演钢琴独奏。“

祁墨翻开文件夹，第一页是沈欣的失踪报案记录，照片上的女孩笑容灿烂，眉眼间依稀能看到沈昭的影子。往后翻是现场照片——学校的琴房，钢琴盖打开，琴键上有几处明显的血迹。

“DNA确认是她的？“祁墨皱眉。

“嗯，但血量不足以致命。“沈昭的声音恢复了专业性的平静，“最奇怪的是这个...“

她指向一张细节照片——琴谱架上摊开的乐谱，其中一页的边角有一小块蓝色污渍。

“和祁琳案中发现的蓝色指甲油成分一致？“祁墨立刻反应过来。

沈昭点头：“但当时技术有限，无法完全确认。现场也有一幅画，挂在琴房角落。“

照片切换到琴房全景，墙上确实挂着一幅肖像——贝多芬，但面容被夸张地扭曲，尤其是那双眼睛，大得不成比例。

“陆远的风格。“祁墨的声音变冷，“但时间对不上，五年前他应该已经在监狱里了。“

“这正是最让我困惑的地方。“沈昭揉了揉太阳穴，“除非...“

“他有同伙。“祁墨接上她的话，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或者模仿者。“

办公室陷入沉默，只有电脑风扇的嗡嗡声。沈昭起身走到窗前，夜色中的城市灯火阑珊。五年来，她第一次感到那个始终紧绷的结有了松动的可能。

“我想重新调查这个案子。“她背对着祁墨说，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我们。“祁墨纠正道，“明天一早，我们去学校。“

音乐学院附中的琴房还在原处，只是重新装修过。校长是个严肃的中年女性，看到警官证时明显紧张起来。

“那个案子...已经过去很久了。“她推了推眼镜，“我们后来加强了安保措施。“

“当时负责调查的是哪位警官？“祁墨问。

“陈队长，但他去年退休了。“校长犹豫了一下，“说实话，当时警方认为可能是...自愿离家。“

沈昭的手指猛地掐进掌心，但她的声音依然平稳：“有证据支持这个结论吗？“

校长避开她的目光：“琴房没有强行闯入痕迹，而且...“她顿了顿，“沈欣那段时间情绪不太稳定，有同学反映她经常独自哭泣。“

沈昭感到一阵眩晕。她知道妹妹那段时间为什么哭泣——因为她们的父母在那年春天车祸身亡，而她作为姐姐，因为工作太忙，把刚上高中的妹妹送到了寄宿学校。

“我们能看看当时的琴房吗？“祁墨适时插话，他的手轻轻按在沈昭背上，稳定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

琴房现在被用作储物室，堆满了乐器和旧桌椅。沈昭站在门口，五年前的画面如潮水般涌来——妹妹最后一次打电话给她，兴奋地说要弹一首新学的曲子给她听；然后是校长的深夜来电，告诉她沈欣没有回宿舍；再后来是那个空荡荡的琴房，血迹，扭曲的贝多芬肖像...

“这里。“祁墨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他蹲在角落，指着地板上一处几乎不可见的划痕，“像是被什么重物拖拽过的痕迹。“

沈昭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蹲下身检查：“不是新鲜的，但也不能确定是五年前...“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落在墙脚一块松动的踢脚线上。

祁墨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用小刀撬开那块木板——后面藏着一张折叠的纸，已经泛黄。

纸上是一段手写的乐谱片段，右上角有一个小小的笑脸，正是沈欣的习惯。沈昭的手微微发抖，认出了这是妹妹的笔迹。

“这是肖邦的《雨滴前奏曲》，但...“祁墨皱眉，“这些音符被修改过。“

沈昭凑近看，确实，原曲中的几个音符被刻意改动，整段旋律变得不协调。更奇怪的是，谱子边缘画着一串看似随意的数字：7-3-12-15-14-5。

“密码？“祁墨轻声问。

沈昭突然站起身，走到钢琴前坐下，手指悬在琴键上方：“如果把这些数字对应到字母表...“

“7是G，3是C，12是L，15是O，14是N，5是E。“祁墨迅速反应过来，“G-C-L-O-N-E？“

沈昭按下这几个音符，琴箱里传来沉闷的共鸣，但什么也没发生。

“不对...“她摇头，“如果是音乐密码，可能要考虑调性和音阶...“

她的手指再次落在琴键上，这次弹的是修改后的那段旋律。当弹到被改动过的音符时，她加重了力度——琴身内部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嗒“声。

祁墨立刻上前，两人一起掀开钢琴顶盖。在复杂的机械装置之间，一个小小的金属物体闪着冷光——一把钥匙，上面贴着标签：“东区仓库B-12“。

“东区仓库...“祁墨若有所思，“那片区域五年前就规划拆迁了。“

“但可能还有记录。“沈昭小心地取出钥匙，“值得一查。“

市政档案显示，东区仓库B区确实在拆迁范围内，但因为产权纠纷，有部分仓库至今未拆除。当天下午，两人就站在了B-12仓库锈迹斑斑的铁门前。

钥匙在锁孔里转动得异常顺滑，像是经常被使用。门开的一瞬间，一股混杂着霉味和某种化学试剂的气味扑面而来。

仓库内部被改造成了一个简陋的工作室——中央是一架老式钢琴，周围散落着各种乐器和设备。最引人注目的是墙上贴满的照片，全是年轻女孩，其中就有沈欣和祁琳。每张照片旁边都标注着日期和...音高。

“天啊...“沈昭的声音哽在喉咙里。照片上的沈欣穿着校服，站在琴房门口微笑，日期正是她失踪那天。

祁墨已经戴上手套，开始检查房间的其他部分。钢琴上摆着一本笔记本，翻开的第一页写着：“声音收集计划，第二阶段“。

“不是陆远。“沈昭突然说，翻看着笔记本，“笔迹完全不同，但这个计划...明显是延续他的工作。“

祁墨点头，指向墙上的一张地图，上面标记着多个城市和日期：“这个人在追踪特定声音特质的女孩，跨省市作案。“

沈昭的胃部绞紧。五年来，她一直告诉自己妹妹可能只是离家出走，总有一天会回来。但现在，面对这个恐怖的“收藏室“，她不得不面对更黑暗的可能性。

“这里有近期活动的痕迹。“祁墨从角落捡起一个空的外卖盒，“生产日期是上个月。“

就在这时，钢琴后的阴影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两人同时转身，祁墨的手已经按在了配枪上。

“谁在那里？“他厉声喝道。

没有回答，但又是一声窸窣，像是布料摩擦的声音。祁墨示意沈昭退后，自己慢慢靠近声源。

突然，一个黑影从钢琴后窜出，朝门口狂奔而去。祁墨反应极快，一个箭步追上，将那人按倒在地——是个瘦小的男孩，看上去不超过十六岁，苍白的脸上满是惊恐。

“放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男孩挣扎着尖叫。

“安静！“祁墨将他提起来按在墙上，“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男孩的呼吸急促，眼睛不停瞟向门口：“我只是...看门的...他给我钱...“

“他是谁？“沈昭上前问道。

“我不知道名字...只知道他叫'老师'...“男孩的声音发抖，“他让我每周来打扫一次，保持钢琴调好音...“

祁墨和沈昭交换了一个眼神。陆远在监狱里，但这个“老师“显然继承了他的“事业“。

“他什么时候会来？“祁墨收紧手上的力道。

“不...不确定...“男孩的眼泪流下来，“总是突然出现...上次是三天前...“

沈昭环顾四周，注意到墙角的一个小冰箱。她走过去打开，里面整齐排列着几十个小玻璃瓶，每个瓶子里装着少量透明液体，标签上写着编号和日期。

“声音样本？“她皱眉，取出一瓶对着光观察。

就在这时，仓库外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男孩的脸色瞬间惨白：“他...他来了！“

祁墨立刻拖着男孩躲到一堆箱子后面，沈昭也迅速隐蔽起来。沉重的脚步声逐渐接近，伴随着口哨声——是肖邦的《葬礼进行曲》。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光中只能看出是个男性，手里提着什么东西。他走进仓库，突然停下脚步，鼻子抽动了几下。

“有人来过。“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却让沈昭后背发凉——那种语调她太熟悉了，是外科医生宣布死亡时的冷静。

男人放下手中的袋子，缓缓环视仓库。沈昭屏住呼吸，能听到自己心跳如雷。祁墨的手按在她肩上，无声地传递着安抚。

突然，男人大步走向冰箱，检查了里面的瓶子后，猛地转身：“出来吧，小老鼠们。我知道你们在这里。“

没有人动。男人冷笑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遥控器按下——仓库角落突然亮起红灯，一个隐藏的摄像头正对着他们藏身的方向。

“游戏结束。“男人说道，同时从后腰抽出一把手术刀。

祁墨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枪口对准男人：“警察！不许动！“

男人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祁警官，久仰大名。陆老师经常提起你。“

“你是谁？“祁墨厉声问，同时示意沈昭看好那个男孩。

“张铭，声音收集者。“男人微微鞠躬，动作夸张得像在舞台上，“陆老师最忠诚的学生。“

沈昭从阴影中走出，警徽在手中闪光：“沈欣在哪里？“

张铭的目光转向她，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啊，沈法医...我一直在等你。你妹妹的声音...非常特别。“

沈昭的血液仿佛凝固了：“她还活着？“

张铭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向钢琴，轻轻按下几个琴键：“高音区纯净得像水晶，低音区又温暖如大提琴...完美的音域。“

“回答她的问题！“祁墨上前一步，手指扣在扳机上。

“活着？死了？“张铭歪头，“声音是永恒的，警官。只要你懂得如何...保存它。“

他突然掀开钢琴盖，从里面抽出一把微型冲锋枪。祁墨反应极快，一把推开沈昭，同时开枪射击。子弹击中张铭的肩膀，但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大笑着扣动扳机。

子弹擦过祁墨的手臂，鲜血立刻染红了他的衬衫。沈昭迅速爬向掩体，同时掏出配枪还击。她的子弹精准地击中了张铭的手腕，冲锋枪掉在地上。

“抓住他！“她对祁墨喊道，同时冲向受伤的祁墨。

张铭趁机冲向门口，但那个男孩突然扑上去抱住了他的腿。“快跑！“男孩对沈昭大喊。

张铭怒吼一声，手术刀狠狠刺向男孩的后背。沈昭的枪再次响起，这次击中了张铭的膝盖。他惨叫一声跪倒在地，祁墨冲上去将他制服。

当手铐“咔嗒“一声锁上时，沈昭已经跪在祁墨身边检查伤势。子弹擦过手臂，伤口不深但血流不止。

“没事，皮外伤。“祁墨咬牙道，目光却紧盯着那个男孩，“他怎么样？“

沈昭转向男孩，手术刀刺入肺部，情况危急。她迅速脱下外套按压伤口，同时拨打急救电话。

“坚持住，救护车马上到。“她对男孩说，后者脸色已经惨白。

“地下室...“男孩气若游丝，“他...关着人...东郊农场...“

沈昭的心跳漏了一拍：“沈欣？“

男孩微弱地摇头：“不...知道...只听...哭声...“

警笛声由远及近。沈昭看着祁墨，两人眼中是同样的决心——这个案子远未结束。

医院走廊的灯光刺眼，沈昭靠在墙上，手里捧着一杯已经冷掉的咖啡。手术室的灯还亮着——祁墨坚持先处理男孩的伤势，自己的伤口只是简单包扎。

“他会活下来的。“祁墨走到她身边，左臂吊着绷带，“医生说的。“

沈昭点点头，却说不出话来。五个小时的审讯，张铭除了冷笑什么也不说。而那个东郊农场...

“我已经申请了搜查令。“祁墨轻声说，“特警队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沈昭抬头看他，突然注意到他苍白脸色下的疲惫：“你应该休息。“

“等这个结束了再说。“祁墨的目光落在她颤抖的手指上，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握住，“我们会找到她的，无论...什么结果。“

沈昭没有抽回手。五年来，她第一次允许自己在别人面前展现脆弱，哪怕只是一点点。

“那个冰箱里的样本...“她声音嘶哑，“我让实验室优先化验了。“

祁墨点点头，刚想说什么，沈昭的电话响了。她接听后，表情从震惊变为难以置信，最后凝固在一种祁墨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上。

“是沈欣的DNA。“她挂断电话，声音轻得像羽毛，“但...样本很奇怪，只有声带组织...没有其他部位的DNA。“

祁墨的胃部绞紧。他见过陆远的“收藏“，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那个疯子只收集受害者最有“价值“的部分。

“东郊农场...“沈昭突然站起来，眼中燃起一丝希望，“如果他还保留着完整的...“

她没有说完，但祁墨明白她的意思。有时候，希望比绝望更难以承受。

“走吧。“他轻声说，与她一起走向电梯，“无论找到什么，我们一起面对。“

夜色如墨，警车的蓝红闪光划破黑暗。沈昭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树影，心中那个尘封五年的角落终于透进一丝光亮——无论结果如何，她不再是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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