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早餐

靈徑出口，落在熟悉的陽世屋簷之下。

夜風微涼，城市的氣味混著柏油、煙塵與深夜未歇的燈火，與地底那股沉鬱冰寒截然不同。

欒家老宅的門前，一盞小燈還亮著。

文彜袖袍一振，靈光一閃便消去陰氣痕跡。他側身示意：「我等等再過來，你們先安頓下。」

禹宸頷首：「謝了。」

他沒有從正門進去，而是繞到側窗，重新施展「無形障」，借著夜色與靈氣屏蔽，無聲無息地穿牆入內。

客廳燈是暖色的，桌上多了一包熱過的饅頭。廚房的燒水壺正噗噗冒著氣，一切都像是有人刻意留了燈、備了夜。

他先回到自己的房間，看到那具傀儡假身仍安安穩穩地躺在床上，呼吸微動，氣息與真人無異。

禹宸走到床邊，手指輕點其額心，一道靈符隱現。隨著咒訣默念，那具傀儡漸漸虛化，片片靈絲從四肢褪散，最終化為一縷青煙，靜靜收回他掌心。

等一切恢復平靜，他才重新打開房門，將昭言引進來。

昭言走在他身後，腳步明顯遲疑。她像第一次來人家的孩子，小心翼翼地看著四周，不敢多碰。

禹宸關上門，回頭看她一身破衣，皺了皺眉，抬手一畫。

靈氣從他指尖拉出來，像筆一樣在半空中勾勒。他一邊畫一邊說：「站好，我幫你換件衣服。」

幾筆落下，光線一層層貼上她的魂體，從肩頭、袖口到腳邊，很快變成一件白襯衫、深色百褶裙、紅領帶，連髮絲都被他整理成了雙馬尾。

「這是靈衣，不是活人穿的那種。你魂體穿這個比較穩，不會亂飄也比較不痛。」

昭言低頭摸了摸袖子，那衣服軟軟的，有點溫度，貼在身上說不上舒服，卻讓她整個人穩了下來。

她抬起頭，有點不確定地問：「這是……你剛剛畫的？」

「不然你以為哪來的？先將就穿著。」禹宸語氣淡淡地說著，隨手把她拉到床邊坐下。

他取出手上的舊珠串，指尖輕點其中一顆泛青木珠，淡聲道：「這裡乾淨，我布了靈陣，有護咒，不漏氣，暫時可以住進去。」

昭言看著那串珠子，有些遲疑：「我……能住進這麼小的地方？」

「放心，比你剛才那個魂殼寬敞多了。」

她忍不住笑了笑，點點頭，光影一閃，魂體化作一道細光落入珠中，那顆珠子亮起一圈淡光，如同一盞溫和的小燈。

「幫人畫衣服畫得這麼有成就感，你乾脆開直播教畫好了。」

文彜的聲音毫無預警地出現在房間裡，人也不知從哪冒出來，連門都懶得推，像是空氣裡自帶通道。

禹宸掃他一眼，語氣淡淡：「你不是說等等再來？」

「是啊，但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帶個古裝女鬼回家，萬一她哭了你又不會哄。」

他已經翻開冊頁，一邊走一邊念：「今晚直播總流量八百三十二萬，觸發善念兩百六十七次，靈感消耗十三點六……」

「陽壽延補二百三十九日。」

禹宸點頭，淡聲道：「分出三十日給欒爸欒媽，各十日給欒隊。他們這段時間擔的煞氣太多。」

文彜抬眼看他，沒多說，只在冊頁上輕輕一畫：「調撥確認。今日起，已為三人註記命燈安和。」

禹宸靠坐在椅背上，眼神略顯疲倦：「觀眾反應怎麼樣？」

「有笑有哭，從懷疑人生到集體高呼真愛無敵都有，糖梨那句『記得刷小禮物』效果不錯，打賞翻了三倍。」

禹宸瞥他一眼：「你們陰司這麼缺經費？」

文彜冷笑：「你以為直播平台是給冥司白用的？數據運算、人念對接、善念轉功德……哪一項不要資源？我們還得付平台傭金欸，道官大人。」

禹宸沒回嘴，只淡淡一笑。

文彜眼角掃了他一下，語氣忽然一頓：「不過說真的，沒想到你真能讓那女鬼走出來。你這一場，讓我對你……改觀不少。」

「以前我一直覺得你是那種高高在上的清修派，結果現在在這裡直播、救魂、還接地氣到畫JK制服，你是不是其實暗中嗑糖梨？」

禹宸抬頭，懶得理他：「你再多嘴，我讓糖梨每天纏著你討拍三小時。」

文彜聳聳肩，笑得沒正形：「行了，我閉嘴。你厲害，行了吧？」

他合上冊頁，手指輕輕一彈，頁面與虛光一同化為無聲的灰燼散去。

「剩下的數據我回去整，該給上面的備案我會備，」他打了個哈欠，轉身往虛空一踏，「你也早點睡吧，別又像之前那樣坐到天亮。」

話沒說完，人已沒入虛影，消失無蹤。

房內重新安靜下來，禹宸沒再說話，轉身坐回床沿，盤膝閉目，調息運氣。

靈識內觀，他仔細檢查自己這具身體的狀況。

原主先前的傷勢已大致癒合，氣脈運行比剛甦醒時穩定得多。他依靠《玄明心息法》緩緩導引靈息，在體內經絡之中細細巡行，發現原本淤堵的數處關口已有鬆動，更有兩處筋脈被自己無意中打通。

這具身體與他原來的肉身不同，但融合度越來越高，行氣轉息時的遲滯感已幾近全無。

時間緩緩流逝。

窗外天色漸明，一縷晨光從窗簾縫隙斜斜透入。遠處傳來廚房開火聲與鍋碗碰撞，接著是熟悉的腳步聲走近門邊。

欒媽輕輕敲了敲門，語氣溫柔又小心：「宸宸，起來吃飯囉。」

禹宸睜開眼，吐出一口濁氣，從靜坐中起身，步入浴間梳洗。

鏡子裡的他氣色比初醒時好多了，雙眼也不再浮虛。洗完臉、擦乾水跡，他換上便服走出房門。

餐桌前，欒爸已坐下翻著報紙，欒媽正將最後一碗白粥放上桌。

「欒昭嶽呢？」她一邊擺筷子，一邊嘀咕，「怎麼沒聽到他在客廳走來走去？」

「起了，早就出門去繞一圈了，」欒爸翻著報紙哼了一聲，「這陣子心神不寧，天天清早出門悶走一圈才回來。」

禹宸走過來，默默入座，點頭致意。

欒媽見他氣色好些，神情微鬆，仍忍不住開口：「你們這工作，能活著回來就是福氣……宸宸，別跟你欒哥一樣，什麼都悶著。真的累，就請個假。」

她嘴裡說得心疼，手卻還是細細地把煎蛋夾進他碗裡，又把保溫壺推近一點。

沒幾分鐘，門邊傳來開鎖聲。

欒昭嶽換了一身深灰色外套走進屋，額角還有微汗，進門後沒說話，先走去洗手、擦臉。

「媽，我拿路上吃。」他低聲說著，動作簡潔。

欒媽皺眉：「你早上都不坐下來了？有你們這樣做刑警的？身體當鐵打的啊？」

雖然這麼說，她還是熟練地把他喜歡的那塊蛋裝進袋子，又遞上一瓶保溫水。

兩人一前一後準備出門。

禹宸起身收好碗筷，轉身從書桌拿起外套穿上，動作一貫利落自然。

「走吧。」欒昭嶽在門邊開口，語氣平靜。

欒媽跟到門口，碎念不停：「別亂吃外面東西，今天別去什麼奇奇怪怪的地方，宸宸要是覺得不舒服就打電話回來，我去接你……」

「知道了。」欒昭嶽低聲回頭，聲音比平常柔了一點。

兩人走出門時，欒爸還坐在桌邊翻報，語氣懶懶地丟了一句：「有事就說，有命撐著才是真本事。你們幹的這行不輕鬆，撐不住就回來，別讓我們擔心。」

門關上的那刻，外頭晨光正亮。老舊公寓牆邊還殘著夜裡的冷氣，但陽光已經照在兩人身上。

他們沒說什麼，但步調不疾不徐，走得很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