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代写书信

连绵阴雨下了三日，云雾的茶摊生意大受影响。

她蹲在驿站屋檐下，望着雨中模糊的车马轮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瘪下去的钱袋。

‘’云丫头，发什么呆呢？“

驿卒老张递来一块粗布，“擦擦脸，都淋湿了。“

‘’谢谢张叔。‘’

得换个营生了，至少不受天气约束。

这日，云雾将一块粗布铺在避风的墙角。她从包袱里取出砚台、毛笔和一沓粗糙的竹纸——这是她用卖茶攒下的钱置办的全套代写工具。

‘’代写书信，普通家书三文，加急五文。“

她在一块木牌上写下工整的楷书，这是当年在陆府时，跟着小姐学的本事。虽然比不上真正的读书人，但写封家书绰绰有余。

‘’姑娘真能写家书？“一个挑夫模样的汉子搓着手问。

‘’能写。“

‘’普通家书三文，加急五文。“

这是她盘算好的，昨日给驿站马夫写了封报平安的信，竟换来两个铜板和一顿热汤面。

汉子犹豫着摸出三文钱：“给我娘写封...“

‘’且慢！“

云雾正要蘸墨，一个尖细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来人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长衫，腰间晃着一块“童生“的木牌。他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云雾写的木牌，嗤笑道：

‘’代'字少了一撇，'急'字写错了笔顺，就这水平也敢收钱？“

挑夫闻言犹豫起来。

那书生立刻堆起笑脸：“在下张舒奇，正经童生出身。代写家书只要两文钱，还送红纸封套。“

云雾的手指紧紧攥住毛笔。

她认得这个张舒奇——去年因为偷看浣衣女洗澡被革除了童生资格，没想到现在竟在这里装模作样。

‘’这位大哥，“

她强压着火气对挑夫说，“我可以先写个样子给您看...“

‘’不必了不必了。“挑夫连连摆手，转向赵秀才。

‘’还是请先生写吧...“

接下来的几天，那张舒奇的摊位就支在云雾对面。他不仅压价抢生意，还到处散播谣言。

‘’女子无才便是德，会写几个字就出来抛头露面。“

他故意大声对排队的人说，“你们看她写的'安'字，连笔都不会顿...“

更过分的是，有几次云雾收摊时，发现砚台被人砸了裂缝，墨汁漏得满包袱都是。她蹲在地上收拾残局时，听见张舒奇和几个闲汉在不远处哄笑。

‘’云丫头，别跟那起子人一般见识。“

卖烤红薯的老汉递给她一块热乎乎的烤红薯，“他那是眼红你字写得比他工整。“

第三天傍晚，云雾正准备收摊，绣坊的刘大嫂神秘兮兮地把她拉到角落里。

‘’云丫头，给我写封信。“

绣坊的刘大嫂是这三天唯一上门的客人。她左右张望后压低声音：“给我那死鬼男人写封休书...“

云雾笔尖一顿：“休书？“

‘’那畜生赌输了钱，要把闺女卖到窑子里去！“

刘大嫂眼泪砸在粗纸上，“可衙门说女子不能自写状纸...“

‘’我来写。“云雾蘸饱了墨。

写休书不比家书，需要按照衙门规定的格式。云雾想起在陆府时，曾帮小姐抄过状纸。

她仔细回忆着格式，一笔一划写得格外认真。写到最后不仅按格式写了休书，还另附了份状纸。

‘’再...再帮我写封给娘家兄弟的信吧。“

刘大嫂又摸出两文钱，“有些体己话...不想让外人知道。“

第二天，云雾的摊位换了块新布幡，上面绣着“女子代笔“四个字。她把摊位挪到了绣坊后巷，专接女客的生意。

“情书两文，家书三文，诉状五文。“她对探头张望的绣娘们说。

‘’写不好不要钱。“

起初只有零星几个胆大的来找她写情书。渐渐地，来找她代写家书、状纸的妇人越来越多。

有要给远方儿子寄信的寡妇，有想告婆家虐待的媳妇，还有要给心上人传话的姑娘。

‘’那张舒奇上次给我写信，眼睛直往信纸上瞟。“布庄隔壁的豆腐西施红着脸说。

‘’还是找云丫头安心。“

正月里，赵秀才突然找上门来。

‘’你使的什么妖法？“

他气急败坏地指着云雾，“那些妇人...“

‘’赵公子慎言。“云雾头也不抬地写着绣花样子。

‘’女子也有私密事，不比男子少半分。“

巷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原来是刘大嫂带着几个绣娘，正揪着个偷看女子书信的闲汉打。那闲汉怀里掉出几封信，赫然盖着张舒奇的私章。

‘’下作东西！“

刘大嫂一脚踩在信上，“偷看妇人信件，该当何罪？“

围观的妇人们群情激愤，有人甚至抄起了洗衣槌。张舒奇见状，连摊子都不要了，灰溜溜地逃走了。

中秋节的月光洒在巷子里，云雾的小摊前排起了长队。妇人们有的带来新蒸的糕饼，有的塞给她绣好的帕子。

‘’云姑娘...“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抬头看，竟是季老板娘的女儿，手里攥着块绣了并蒂莲的帕子。

云雾会意一笑，铺开一张洒金信笺。春风掠过巷口，带着淡淡的桂花香。

她忽然明白，在这世上，女子与女子之间，自有旁人不懂的默契与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