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暴风雨切片
雨水在玻璃幕墙上切割出蜿蜒的裂痕,张冥佑关掉最后一盏廊灯。
黑暗漫上来的刹那,落地窗外恰好劈开一道闪电,将整座图书馆浇铸成银白色浮雕。他深吸一口气,潮湿的混凝土气息混着旧书页的霉味,在鼻腔里酿成奇异的醇香。
顶棚的排水管正在演奏安魂曲,雨滴在《都市丽人》精装封面上敲出莫尔斯电码。
张冥佑蜷缩在工具间的折叠椅上,膝头摊开的《将旅之寰》停留在第234页——主人公正在穿越飓风眼的描写与现实的雷暴完美共振。
他摘下眼镜擦拭水雾,发现镜片上粘着片被风雨挟持进来的凤凰木花瓣。
走廊尽头的应急灯突然闪烁,照亮了三个躲雨人的剪影:穿便利店制服的女生在拧裙摆的水,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对着碎屏手机咒骂,还有个穿轮滑鞋的少年正用T恤擦拭轴承。
雨水在他们脚边汇成微型运河,载着泡发的烟蒂流向下水道。
雷鸣在十八时十七分达到高潮。张冥佑正读到货轮撞向冰山的章节,吊顶突然炸开声钝响。整排书架应声颤动,《海洋气象学》的书页间抖落张泛黄的借书卡——借阅人签名栏写着“苏海生”。
玻璃门被撞开的声响撕破雨幕。苏与楠像尾搁浅的人鱼跌进大厅,湿透的校服衬衫紧贴肌肤,透出内衣的浅蓝色格纹。她怀中紧抱的防水袋却滴水未沾,拉链缝隙露出卷尺的金属光泽。
“电路检修...”她牙齿打颤的间隙挤出零碎词语,“阁楼...结构图...”张冥佑的棉质外套罩下时,她发梢滴落的水珠已在《船舶工程手册》上洇出深色岛屿。
更衣室的烘干机轰鸣中,苏与楠的叙述时断时续。
原来她趁暴雨夜潜入别墅阁楼测绘,却因雷击跳闸被困地下仓库。防水袋里的建筑图纸铺满桌面,红笔圈出的承重墙位置与张冥佑父亲书房里的航海图惊人相似。
“你看这个。”她指尖点着图纸边缘的模糊印章,“景渊建筑事务所。”水珠顺着她脖颈滑进张冥佑的衣领,他这才惊觉自己的T恤也被她湿发浸透。
窗外炸响的惊雷恰到好处地掩盖了心跳声,苏与楠突然将额头抵在他肩胛骨:“阿佑的体温,像不像冬天晒太阳的贝壳?”
工具间的挂钟在此时敲响十二下,雨势渐弱成绵密的针脚。他们谁也没发现,那张“苏海生”的借书卡背面,还有行褪色的钢笔字迹:“致小楠,四岁生日快乐——爸爸。”
张冥佑的运动鞋踩碎水洼里的霓虹倒影,鞋尖橡胶纹路间嵌着的碎贝壳硌得脚底发麻。苏与楠的玛丽珍皮鞋在积水中踏出清亮声响,黑漆皮面反照着路灯晕染的光斑,像两尾游弋的深海鱼。
便利店塑料袋在苏与楠腕间沙沙作响,装着给贝壳的猫罐头和速溶姜茶。
张冥佑将伞面倾斜四十五度,雨水顺着伞骨在他左肩浇出深色海域。她忽然踮脚调整伞柄高度,玛丽珍鞋跟碾过他的运动鞋带:“阿佑总是忘记自己长高了。”
雷声碾过云层时,他们同时瞥见街角闪烁的警灯。两把黑伞如移动的礁石切开雨幕,穿藏蓝风衣的少年正用镊子夹起排水口的金属碎片,身旁高挑青年警服肩章上的银星刺破雨帘。穿战术靴的脚步骤停在他们身侧,张冥佑嗅到青年伞面飘来的硝烟味。
“夜间排水系统故障...”郑成昀的警用手电扫过苏与楠浸湿的裙摆,光束在张冥佑鞋面的反光条上短暂停留。时彬的雨靴踢开变形的井盖,怀表链缠着的证物袋里,半枚生锈的船用齿轮正在渗出血色铁锈。
四人擦肩的刹那,便利店塑料袋突然崩裂。猫罐头滚向时彬脚边,被他戴着橡胶手套的手凌空截获。“小心鲭鱼过敏。”他沙哑的提醒混着雨声,将罐头抛回时露出袖口的暗纹——绣着十年前某海难调查组的徽章。
郑成昀的战术靴碾过水坑,积水溅湿张冥佑的运动鞋网面。青年警官回眸的视线如有实质,从他泛黄的鞋带溯游至锁骨处的旧伤疤。
苏与楠的玛丽珍鞋跟忽然踩中松动的地砖,污水喷溅的瞬间,时彬的伞面精准格开飞向她的泥点。
“近期少来滨海区。”郑成昀的警徽在闪电中泛起冷光,尾音被雷鸣吞没。时彬已消失在巷尾,鞋印在雨中的足迹正被疾雨冲刷成模糊的等高线。
到家门廊下,苏与楠拧着裙摆苦笑:“我的皮鞋里能养寄居蟹了。”张冥佑蹲身解开浸透的鞋带,发现运动鞋舌内侧嵌着片银色金属——正是时彬处理的那类证物。
阁楼传来贝壳抓挠木门的声响,混着温绾擦拭青瓷瓶的水声,在雨夜里酿成陈旧的悲鸣。
当夜他在《潮汐日志》里夹进那片金属,第36页的潮位曲线突然与童年记忆重叠:养父抱着浑身湿透的他冲出暴雨,那双沾满红黏土的警用皮靴,与今日郑成昀的战术靴印着相同的编号前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