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深情无解问禅机

晨钟初歇，弟子跪坐于蒲团，手中紧攥着浸透泪痕的素笺。庭前古柏将斑驳树影投在经卷上，恰似那些纠缠难解的心事。

“师父，这世间可有逃得过情劫的法门？“弟子将素笺递向正在扫落叶的老僧，枯叶在竹帚下发出细碎的碎裂声，“都说情深不寿，可为何明知是火坑，世人偏要举身赴焰？“

老僧放下竹帚，拾起飘落窗台的木樨花，花瓣在晨露中泛着微光：“且看这花，昨日枝头盈盈笑，今朝零落碾作尘。你道是风雨摧折，却不知它本就带着凋零的种子。“

弟子望着满地残红：“可情之一字，当真只是业火焚身？“

老僧拈起佛珠轻转：“痴儿，你错把镜中影当真容。且随老衲去后山寒潭。“潭水幽深如墨，老僧掷入石子，涟漪层层荡开：“你说，是石子扰了静水，还是静水困住了石子？“

弟子望着逐渐平复的水面若有所悟：“师父是说情爱本空？“

“非也。“老僧折取芦苇轻点水面，“你看这涟漪，初时激荡，继而绵长，终归寂灭。世人总在激荡处沉沦，却不见绵长处的般若——那女子眼角细纹里的晨光，那男子掌心茧痕中的岁月，哪个不是菩提？“

暮鼓声里，弟子捧着冷透的茶汤发问：“若情劫皆是虚妄，为何锥心之痛这般真实？“

老僧在香炉中添了把沉香屑：“你且细闻这香，初时呛鼻，继而沁心，终成灰烬。痛楚本是渡船，偏有人要抱石沉江。“炉中青烟袅袅升起，在空中幻化出种种形状，“当年玄奘西行，八十一难皆在足下；世人求爱，八万四千烦恼尽是阶梯。“

夜雨忽至，弟子望着檐角铁马叮咚：“弟子愚钝，仍不解如何安放这份灼心深情。“

老僧推开经阁木窗，风雨卷入满室经卷：“你看那檐下蛛网，晨露缀成璎珞，暮雨打作散珠。蜘蛛可曾执着于珠玉之形？“远处雷光划破天际，照亮壁上达摩面壁图，“当年二祖断臂求法，雪地殷红若红莲绽放。你要斩的，究竟是情丝，还是斩情丝的这个念头？“

弟子手中茶盏微颤，几滴茶汤溅在《楞严经》封面上：“如此说来，刻骨铭心的情伤竟成道场？“

“痴儿！“老僧突然振袖，惊起梁间宿燕，“你且看这燕子，去年旧巢尚在梁上，今春新泥已衔新枝。你道它是恋旧还是迎新？“暴雨敲打青瓦声渐密，“当年法常禅师闻'即心即佛'大悟，后闻'非心非佛'亦不动摇。情与禅，何曾有二？“

五更鸡鸣时，弟子眼底血丝未褪：“师父最后教诲，当以何心面对过往深情？“

老僧将素笺投入将熄的香炉，灰烬中现出点点星火：“且看这纸化为青烟，字迹散作虚空。当年你见她眸中秋水，可曾见秋水中自己的倒影？“东方既白，一缕晨曦穿透窗棂，“去菜园担水罢，那畦萝卜等着晨露呢。“

弟子踏着露水走向菜园，肩上木桶随着脚步轻轻摇晃。昨日泪痕已干，素笺上的墨迹化作草木灰，正滋养着新栽的菩提树苗。远处炊烟升起，混着早课的诵经声，在山谷间织就新的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