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行住坐卧皆菩提

晨钟初歇，云板余音仍在古刹回旋。净明推开禅房门扉，见师父慧海禅师正在廊下煮茶。茶釜里泛起鱼目泡，雾气氤氲间老僧的面目愈发朦胧。

“师父，弟子近来参话头总不得力。“青年沙弥跪坐蒲团，竹影斜斜映在月白僧衣上，“《坛经》云'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可这世间法究竟如何参？“

老僧以竹杓分茶，青瓷盏中泛起涟漪：“且看庭前柏树子。“檐角风铃骤响，惊起两只灰雀，扑棱棱掠过枝头积雪。枯枝折断处渗出琥珀色松脂，在阳光下凝结成晶。

“二十年前老衲云游终南山，遇着位烧炭翁。“禅师轻抚茶盏，水汽在须眉间流转，“他日日寅时进山伐木，未时背炭下山。某日暴雨冲毁山道，半月不得入山。你猜他说什么？'正好补补漏雨的屋顶'。“

净明望着茶汤里浮沉的嫩芽：“这炭翁倒是豁达。“

“后来在他家灶房看见件趣事。“老僧从袖中取出块乌黑木炭，“蒸笼漏气，老翁随手掰块木炭塞住缝隙。你说这炭是成了蒸笼的桎梏，还是成就了饭食的圆满？“

青年正要开口，禅师忽将木炭投入火炉。青焰腾起，茶釜里的水声由松风转作涌泉。

“参禅如制陶。“慧海用火钳拨动炭块，“初时总想塑出完美器型，却不知窑火会重塑泥胎。去年秋收，你可留意过晒谷场？“

净明想起金黄的谷粒在竹匾中翻飞：“农户们筛去稗子时，总有些饱满的谷粒跟着滚落。“

“正是。“老僧从案头拈起颗稻谷，“这颗去年秋雨时发了芽，被孩童捡去埋在墙根，今春倒长出株稻苗。“谷壳上的裂痕里，隐约可见嫩绿的新芽。

茶釜发出龙吟般的沸腾声。禅师突然问道：“昨日你扫落叶，可记得扫了多少片？“

“约莫...百十片？“

“若我说是八万四千片呢？“慧海提起茶釜，水流划出银色弧线，“每片叶子沾过多少露水？承过多少月光？叶脉里淌着几年风雨？“

净明望着茶盏中旋转的叶片出神。廊外传来沙沙声，不知是风过竹林，还是松鼠蹿过屋瓦。

“昔年百丈禅师'一日不作，一日不食'。“老僧指向菜畦边的锄头，“你可见过蚯蚓如何松土？它们从不计划要拱多少寸地，只是当下这一寸接一寸地拱着。“

青年忽然站起：“师父！后山那株老梅——“

话未说完，慧海已含笑点头。去年大雪压折的梅枝，断口处正绽放着猩红花朵，虬曲的伤痕成了新枝的摇篮。

“去冬你为它惋惜时，可曾想到今朝的生机？“禅师拂去石阶上的花瓣，“当年达摩面壁九载，你说那石壁是障碍还是明镜？“

暮鼓响起时，净明仍在凝视梅枝。月光将断枝的影子投在粉墙上，恰似一幅天然的水墨画。暗香浮动中，他忽然听见露珠从檐角滴落的声音。

“禅堂的蒲团上坐着八万四千法门。“慧海的声音混着晚钟传来，“但真正的修行，在柴米油盐的裂缝里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