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锁麟镜·无声辞

承明四年立冬，我吞下第七枚哑药时，铜匦中的镜胚正映出江砚之坠崖的画面。药汁苦涩漫过舌尖，这原是去年他为我调制的枇杷露味道。

“阿宁，新镜要刻什么纹样？“学徒举着未淬火的铜镜，镜面晃出我脖颈狰狞的疤痕——那是江砚之昨夜失控时，用断弦勒出的印记。

我以指蘸药汤，在案上写“缠枝莲“。水痕未干，镜胚突然泛起铜绿，这是时空即将更迭的征兆。三日前我预见江砚之会死在惊蛰雨里，此刻却听见他在隔壁调《凤求凰》的泛音。

“这面锁麟镜，姑娘要用什么换？“当铺掌柜摩挲着镜缘，他身后的西洋钟开始逆时针飞转，“上回您典当了笑声，这次莫非是...“

我扯开衣襟露出心口朱砂痣，那处皮肤正浮现出江砚之后背的刺青。昨日他抚琴时突然呕血，宣纸上晕开的墨迹竟与我幼年走失时，画在破庙墙上的涂鸦一模一样。

子时更鼓响起，我抱着未完工的铜镜撞开乐坊大门。江砚之正在调试新制的十三弦筝，他腕间那道齿痕比三年前更深了——那是我初次预见他死亡时，情急之下咬出的封印。

“阿宁来得正好。“他笑着将我拽入怀中，古琴震颤发出悲鸣，“你听这变徵之音，像不像我们初遇那晚的...“

铜镜突然爆出裂纹，我眼睁睁看着他的手指被琴弦割断。鲜血渗入桐木琴身时，镜中浮现出完全不同的场景：十五岁的江砚之抱着我的尸身，正在往生河畔刻锁麟镜。

“你又改了我的命线？“他掐住我咽喉的手突然颤抖，“我说过不要用禁术！“

我咬破指尖在镜面疾书，铜绿如同活物般吞噬血字。这是第十三次逆转时空，代价是永远失去哭泣的能力。当江砚之的断指重新长合时，他鬓角多了缕白发——那本该是二十年后的模样。

五更天未明，我跪在镜炉前淬火。江砚之的玉扳指在炉火中炸裂，迸出的火星凝成我们初见的场景。那时他是鲜衣怒马的探花郎，我蜷缩在铜镜铺角落，喉间横着道致命伤。

“姑娘这伤...“他蹲下身时玉佩扫过青砖，“像是被琴弦所勒？“

记忆突然被铜绿覆盖，我呕出的血在镜面汇成卦象。江砚之破门而入时带着浓重的血腥气，他手中竟提着当铺掌柜的头颅——那人太阳穴处嵌着枚铜镜碎片，与我三年前典当的那枚严丝合缝。

“原来你早就知道...“他碾碎染血的锁麟镜，“每次轮回都会留下碎片，这些镜渣拼起来就是往生河的全貌。“

我拼命摇头后退，撞翻了淬火用的寒潭水。水面突然映出万千个平行时空：有时我是他早夭的发妻，有时他是屠我满城的仇敌，更多时候我们隔着镜面相望，掌心都刻着相同的往生诀。

江砚之的琴弦缠上我脖颈时，铜镜开始疯狂增生铜绿。我摸出怀中的哑药吞尽，在彻底失声前哼出他教我的童谣。他瞳孔骤缩的刹那，我撞向那面记载所有轮回的锁麟镜。

承明四年冬至，钦天监记载长安铜镜集体龟裂。有人看见穿血嫁衣的女子在屋脊行走，她每经过一面铜镜，镜中就传出半阙《凤求凰》。而西域商客说，沙海深处有座青铜古城，城中万千铜镜都映着同一对男女在时空碎片里相杀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