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理政
高殷点头:“也好,就劳烦叔父替我操办。”
解决这些,高殷便开始处理大都督府的政务。
从今年开始,高殷便已经监国了,而且他的大都督府是尚书省分头处理众多事务的,意思是大都督府和尚书省地位齐平,严格来说高殷已经是实质的宰相之一,这也是为了他将来登基做准备。
所以他处理的问题,和齐国内部的根源矛盾是很接近的,例如土地分配和人口赋税。
这两个事情,无论在哪个朝代都是重中之重。首先是土地分配,由于高欢是借北镇豪族、河北豪族等势力上位,而河北的豪族在十六年前,因为高慎的叛附西魏而被打压,高欢对河北的豪族失去信赖,开始削弱河北豪族的政治特权和经济实力。
因此,在北齐建立之后,国家政权主要依靠晋阳的北镇勋贵来维系,六镇降户和原本洛阳地区的十余万六坊鲜卑是齐国武装力量的根基,从东魏到北齐,经济政策无论如何制定,都必须维护到北镇勋贵和鲜卑武士们的利益。
高洋曾在六坊内简练鲜卑武士,每一人必当百人,谓之“百保鲜卑”,这帮人猛得一批,在战阵上为了大齐舍生忘死,之所以这么勇猛,纯粹是因为钱拿够了,忠诚度上来了。
而因为东西相持,导致两边的武人集团议价权更高了,否则他们就敢投奔到对面去,因此国家不得不让利来收买他们的战力,这就导致齐国从高王到而今的天保帝,二十六年的时间里,对土地的检括活动屡次遭遇惨败。
这一块蛋糕太大了,高家的统治者们动不了,人口的管理也是一团糜烂。
去年,也就是天保八年,因为国家的费用不足,高洋便和臣子们商议,迁移冀州、定州、瀛州三处无田的人户,到幽州、范阳等田多人少的地方安置。
豪党兼并,户口益多隐漏,高洋的目的,是把这些豪族的荫户调虎离山,在冀定瀛治不了他们,赶到幽州去就可以随意拿捏,然而最终也因为豪族的强烈反对而作罢。
如果是在一个国家政权稳定的大环境下,高洋和高殷大可以强力推行,这些豪族必然不敢公开反抗;但是现在齐周角力,造反的胆子他们没有,勾结匪寇、抱团反抗,乃至暗通西国的事情,他们的胆子还是很大的,就比如今年的五月,冀州百姓刘向在京城谋反,同党全都被杀,但还有些许残党。
有残党,就代表有人包庇,具体是哪些人不知道,但总归可以猜出来。
“既然开了大都督府,就要有点大都督的样子,而今刘向的同党虽然伏诛,但他本人的下落还没找到,我想加派人手,在京都附近扩大范围巡查,各位意下如何?”
众人在署中议事,高殷的第一个议题丢了出来,便引起讨论。总有些人会认为加强巡管会造成京师人心不稳,部分人表示赞同,因为已经不稳了,再不快点把这人抓到,反而会让齐国的威信下跌。
然而谈着谈着,讨论的声音变了风向。
历朝各国各职的开府都不相同,但大体又类似,府内自职主以下,“长史”为第一人,实际上就是府中宰相,而后是司马、参军、主簿、各曹掾,此时理曹掾黄通起身向高殷行礼,随后道:“大齐立国九年,国体稳固,何必为一小贼而自乱?刘向的党羽已经伏诛,那么他本人就难以再造事端,保持目前的形势下去,早晚能抓到他,何必急于一时呢?”
“是啊,其隐遁绿林,虽能逃避一时,然未必长久,届时自有人将其绳束送官,无须浪费精力。”
见有人支持黄通,高殷心下了然,还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自己必须施以颜色,才让他们晓得日月已换:“诸位说早晚,是早还是晚?需要几日?几月?几年?”
黄通微微抚须:“想必不会太久。”
“那若是半年内抓不住刘向,则拿黄理曹是问?”
黄通又摇头:“日数岂可定论,然大势在齐,小贼无得立,太子以为若何?”
高殷哼了一声:“我以为,留着终究是个祸害,趁早抓到,免得他通敌!”
“传令下去,大都督府多出六百人,在京城周围严加排查。一个月找不到,就多加六百人,往北边扩,今年找不到,就加三千人,把整个河北都给我掀起来!”
黄通和其他署吏噤声,不敢忤逆太子。
虽然觉得太子的性情与以往不同,多半是刚刚掌权,胸怀扩野,比他跋扈的高家人比比皆是,而且近日宫中的传闻,他们也都有耳闻。
“我看这些荫户,也该好好查查了,记得通知下去,让他们各自小心点,要是我在哪个家里给他找出来,三四辈子的老脸可就顾不成了!”
高殷翻着簿册,豪族隐匿人口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这是与国家争利,这些人出不来,该交给国家的赋税就被豪族的庄田独吞了。
因此高殷的意思很明白,刘向不出现,他就要杀几只鸡,给大齐做开胃菜。
“卑职必定……必定尽力去办。”
高殷这才稍稍满意,这件事说完,另一件更麻烦的事情,又由主簿张干提起。
“近日京城的物价起伏颇大,百姓携带一匹布,在早晨时,或可购买十斛米;到了傍晚,就只能购买七斛米了。”
高殷听见这个,也深感头疼。所谓的治理国家,无非就是国土安宁、政治稳定、经济繁荣,也是上位者要做到的责任。
然而有高洋这么一个暴虐的天子在,就什么都做不到了。他在北边修筑长城,在南边兴兵帮助萧庄,损伤了几十万人马,又动工修筑台阁宫殿,赏赐无度,导致齐国府库空虚,官员勋贵也贪墨横行,齐国的民生日益艰难,奸盗之事连绵不绝,因此齐国的经济发展非常差。
在货币方面,高家的锅不大,反而有点贡献。主要是旧魏的弊病比较严重,加上战乱频繁,朝廷的货币既不精美也不统一,民间多私铸,光是钱币就有紧钱、吉钱、天柱钱、赤牵钱、雍州的青赤钱、梁州的生厚钱、河阳的生涩钱等多种货币百花齐放。
而且这还算是好的现象,往冀州以北根本不流通钱币,人们商贸交易都只用绢或布做一般等价物,因此张干才用布匹来举例。
废除旧魏的永安钱,改为铸造常平五铢,是高洋称帝后难得做的一件好事。常平五铢文字流畅优美、版式划一,制作精美,因此币值也昂贵,百钱就能购买十匹绢、三十匹布。
然后私铸之风又开始了,而今市面上已经出现赤熟、青熟、细眉等私铸钱,甚至有些丧心病狂的私铸者往里加铁、铅、锡做成薄钱,挤兑了正版常平五铢的价值和公信力。
劣币驱逐良币,高洋为此大怒,然而屡禁不止,高洋也没有坚持的动力,就没再管下去。
因此货币始终没能代替布匹,随着齐国官场的黑暗化,大齐百姓的生活逐渐进入以物易物的时代——当然西边的周和南边的陈也没好到哪里去,都是私铸成风,大哥莫笑二哥,周国至今还在用魏朝的五铢旧钱,陈国的岭南地区更离谱,到现在还是用盐米布进行交易。
到高殷这里,就要整顿整顿这个现象了:“民以食为天,食货之事,关乎国本。若平准无用,则斗米过万,一钱购亩,天下终将倾覆。”
说得这么严重,意思就是给我重视起来。
“易朗!”
“卑职在!”
精壮的军人出列,高殷对他下令:“带人在京都四方坊内,各设一个市场,无论是柴薪蔬菜还是果实米油,价格都必须保持年初遭灾前的水准,谁若不从,没收钱货,赶出市坊。”
“张干,你联络司农寺的官员,一起去和京城的商贾谈一谈,不够的货找他们要,价格能降多少是多少,先让他们赊着,账都算在我们大都督府头上。”
高殷觉得这个时代的商人还是很不容易的,由于这块土地重农抑商的天赋技能,商人长期被压制着,而且经商也确实会有各种各样的风险,一律怪罪他们趁机发财也不好,只是要稍稍遏制他们的野心,不准在这个时候发国难财。
张干欲言又止:“若是他们有推脱之意?”
事实上,能在北齐这个龙潭虎穴的京都做成豪商的,没有权贵罩着根本不可能,早八百年连货带本被吃光了,所以要挑他们的事很难,背后可能是一个又一个的权贵。
大都督府刚开府不久,权威未立,张干有些不自信。
“要是他们不乐意,就告诉他们,记的是太子的账!”
这下张干没话说了,也能安顿商人们的心。
如果是记在大都督府的单位头上,那以后高殷退了,这下任大都督就得把这个账背在身上。甚至高殷更绝一些,直接把大都督府解散,那商人们就血本无归,被高殷狠狠宰了。
但如果是挂在高殷的个人名义上,那就还有个说头,至少他本人推脱不了。
至于当上皇帝就赖账什么的……有时恰恰是皇帝,才不能赖账,尤其是高殷所处的这个生态位,他真赖这些商人,那商人们就敢去投资高演高湛。
高殷当然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而且他也的确想搞好齐国的经济,虽然这摊子烂,未来可是他当家作主,再烂的泥也要给他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