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秉烛夜谈
这一路上阿泰尔表现得很安分,就像他身体里惯于闹腾的那一部分被霸权之塔高度的自由落体摔昏过去了,对同伴的本能信任占据了支配地位。一路无事,赫利俄斯将阿泰尔引到了一间档案室。
感应到宫室主管者接近,门扉自动开启。夜间,室内无人,没有灯光。赫利俄斯径直走了进去。
阿泰尔没有立刻跟上。他在门口探头探脑。一排排高大的书架肃穆无声地立在黑暗中,仿佛一个个高大的人影,书架上显露的不完全是书脊。一个个发光的信号标记注释出每一份资料的编号。
“进来,阿泰尔,你在迟疑什么?”
“这里是什么地方?好黑啊。”
“你感受到了黑暗?你无法在这种亮度下看清?”
“看得见。但还是黑。”
“……奇怪。”
禁军的视力经过了改造,让他们能在光线极为暗淡的条件下也能视物自如。禁军的改造早于他们能记事的时候,因此他们大多数人对凡人感官里的世界概念淡薄。赫利俄斯不太能理解阿泰尔所说的“黑暗,但是能看见”是怎样一种感觉。
“我曾听一个凡人说出相同的话。”跟在两人身后的盾卫连长威德西尔适时插入,“那人在观看阿斯塔特头盔中的第一视角作战录像时随口提到这么一句。阅读大远征时期随军记述者们的文集,有时也能找到类似表述。”
“我明白了,以凡人的视角代入登神后的体感,并就两者做出比较。”赫利俄斯向盾卫连长致谢,然后转向阿泰尔,“与凡人通感是糟糕的体征,通常被认为是机能严重退化的表现。我不得不提醒你,你的情况可能比单纯记忆缺失更加棘手。”
“嗯。”阿泰尔却对赫利俄斯的危言耸听表现得异常淡定,“所以,能开灯吗?”
“……可以。”
引擎嗡嗡声由远及近,一点明火从书架后面亮起,飘近。那是一个伺服颅骨听从召唤飞过来,用它下方如同节肢动物附肢一样带钳子的机械臂提来一盏小灯。
阿泰尔的铠甲因为主人身体突然绷紧僵住而发出吱呀一响。被夹在两名禁军中间的小兽发出了一种奇特的、类似受困的哽咽。
威德西尔横戟在门口,以防阿泰尔蹿出房间再次乱跑。
赫利俄斯挡在阿泰尔身前,从伺服颅骨的机械臂上取下烛火,命令它飞远。
阿泰尔肉眼可见地松弛了下来。
“你害怕它?”
“我想,是的。”
“为什么?”
“我也说不清。可能是它让我产生了一些不好的联想吧。”
“死亡?”
“不是。”阿泰尔毫不迟疑地回答,“是祂。”
一个字效果立竿见影。在他们走进档案室找位置坐下之前都没有人再出声。
“解释,阿泰尔,解释。”这次却是威德西尔按耐不住地先发问,“说说你这个联想是怎么回事。我需要你仔细解释。”
阿泰尔在回答前向室内环视一圈,就像要确认那个颅骨是否还在附近,然后他才开口:
“帝皇祂,现在如何了?”
对帝皇亲卫们来说,这是最难以启齿的话题。
“那就是不好。”阿泰尔继续说着,每一个吐字在禁军们听来都和如针尖似的尖锐,“我们失败了。”
“身后事不得知晓,岂能妄下定论?”威德西尔厉声质问。
“此为事实,不难知道。”阿泰尔很沉稳地叙述着,表现与霸权之塔中惊慌逃窜之时判若两人,“我死得早,这无法否认,但我绝不会忘记祂的命令。祂说我们在进行的战争事关人类的未来,若失败,即陷人类于危亡之境,彼时,吾主必不以身免。”
“而我见今日帝国之境况,远非祂的愿景,于是知道我们必然辜负了祂的期许。”
阿泰尔每说一句话,另两位禁军的头颅便垂得更低。但阿泰尔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显露。禁军素来是这样情绪淡漠的,但以如此姿态陈述帝皇和万夫团的遭遇,就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多少有些过分了。连赫利俄斯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所以,情况还要更糟,是吗?”仿佛察觉到了两人的表现,阿泰尔低声嘀咕了一句。
“够了。到此为止。”威德西尔忍无可忍一般起身,提矛朝门外走去,“赫利俄斯,还是你来,跟他讲讲后来的事情。我去外面守望。”
“是了。对这种事情年长者总是较年轻人更敏感。不过这个距离,你也是能听得清楚的啊……”阿泰尔自顾自嘀嘀咕咕,直到盾卫连长离开视线,才打了个激灵,变回了赫利俄斯认知中那个咋咋呼呼的小兽,“啊,赫利俄斯。我们刚刚说到哪里了?”
赫利俄斯默默叹气。
“我带你来到这个地方,正是为了向你讲述在你死后发生的事情,以及现今帝国的状况。”
“所以这里是……图书馆?”阿泰尔看了一眼那一排排的书架,又在叨叨一些无关痛痒的细琐话语,“嗯,是个告解的好地方。”
“你是那场战争的亲历者,你应当比我更熟悉那个时代。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大叛乱的结果,我也不希望再重述悲伤往事。”赫利俄斯努力把持住,不让话题被阿泰尔拐跑,“那我们就从之后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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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架之间,颅骨无令自动。于阴影笼罩下,它那空洞的眼眶紧紧看向交流中的两人。火烛跳跃,镜片闪动着诡谲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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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话,几分可信?”
“被最诚实的人包围着,他便无法用谎言回应。”
“那便是属实了。然而与那场战事有关的资料并未全部失散,里面查询不到关于他的任何记载。”
“你在质疑他。”
“他的体检状况显示一切正常——以禁军的标准。没有任何退化的迹象。”
“你认为他在伪装?”
“基因检测结果没有匹配项。他的一切就如无根之木。无论他是否在伪装,没有切实证据就无法让万夫团真正信任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员。”
“啊,那一定要告诉我你没有中招。太多的人把警惕用错了地方,身为看守者却被器物的外表所惑,去和一件本应由自己看守的武器共情。你既然已经站在了执剑者的位置上,就一定不要犯相同的错误。”
“我无意逼迫你揭露你需要保守的秘密。但我希望你告诉我们有关这件武器的更多的信息。”
办公室已无旁人,图拉真依旧一脸深沉。他对通讯投影说话时也将下巴靠在拳头上。
“至少告诉我们这件武器是如何运作的,威力如何。”
通讯那头传来一声窃笑。
“你会如愿的,统领。”狄奥多西说,“但是为了达成这个目的,我需要你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