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酒后的飞来横祸
这是在哪里？怎么什么都看不见？身上哪个部位的疼痛来得如此剧烈？好像有人在说话……林妍的声音，虚无缥缈地传来，时断时续。他想要抓住这声音，意识却难以集中。
自己怎么了？林妍在说话，又好像在哭泣。她在为谁哭？为什么哭？
“妈，呜——呜——你说现在怎么办？”是林妍的声音。
“妈也没想到啊……妈就是心疼你，不过来看看你怎么放心得下。谁知道他会喝酒还开车……”
丈母娘的声音。陈雷明白自己出了车祸，剧烈的疼痛来自额头，好像还有腿上。痛楚转移了他的注意力，没听清她们下面在说什么。他尽量咬紧牙关。
“妈知道你跟他感情还不错，所以从当初到现在，我和你爸从没反对过你。你从小到大哪吃过什么苦……话说回来，吃点苦也没什么，路是你自己选的，我们就担心你受气。囡囡，妈妈是过来人，看人看得明白。陈雷这孩子是不错，可气量忒窄了……我说什么了？他就赌气喝酒开车！囡囡，气短必无远志，你跟他这苦和气都有够受的了……”
“妈，你不能那样说陈雷——他一直都很照顾我，是我自己太任性，伤他自尊——妈，陈雷现在遇到了难关，我必须帮他挺过去，你不能再那样说他……”林妍仍然在哭。
春风拂面般的温柔缓冲了疼痛，陈雷在眩晕中昏睡过去。
再次醒过来时陈雷还是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林妍的声音，但身上的疼痛稍稍轻了些。一种恐惧感袭上心头，他费力地挪动一下身子。
“你醒了？”林妍的声音里混杂着焦急、担忧和惊喜。
陈雷想回答，张口却说不出话。他伸出手去，想努力抓住什么东西，马上有一双小手递到他手中。
两人紧握双手，沉默不语。
“我……怎么了？”半晌，陈雷才艰难地问。
“没事，就是受了点伤，很快就好……你别担心，我问过医生的，真的很快就好。”
“告诉……我家里人没？”
“……”
“别告诉我家里人，他们该担心了……他们远，除了担心也管不了别的事。”
林妍哭了。
自从陈雷出车祸以来，她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他家里人。可陈雷是他们家的独子，如果他爸妈知道陈雷为什么出的车祸，他们还不把她恨死？
除了为这事纠结外，这几天困扰林妍的事太多了……就算把她前半辈子的所有难关都加起来，恐怕也没像这次这样难过。
受伤的不光是陈雷，他撞的另外一辆车上的人也受了伤，所幸伤势不如陈雷重，也无生命危险。但陈雷是酒驾，负完全责任。保险公司既不赔偿他们车辆的损失，也不承担对方车辆的损失，这笔钱就得他们自己出。不光如此，他们还要负担对方的医药费、误工费……天哪，她林妍长这么大，哪里遇到过这么复杂的事。幸亏有妈妈在这里，不然她铁定会疯。
钱是要一大笔的，拿出他们的积蓄都远远不够，林妍又在妈妈面前哭了大半夜，求妈妈把家里的钱也拿出来。妈妈又是劝又是叹气，怎么也说不转倔强的女儿，只好给林妍的父亲打电话让他汇款过来。林妍想来想去也不敢开口向陈雷的家里要钱，生怕火上浇油。
陈雷醒了，至少她不用再考虑是不是要告诉他家里人。要不他还是个病人，她真想扑到他怀里大哭一场。
方浩和宋乐乐来看陈雷的时候，他脸上的纱布已经拆了，额头上缝了八九针，不知道会不会破相，他正为此闷闷不乐。
“陈雷，你真MEN呢，额头上留一疤显得更帅。你也太勇了，喝了酒就开车上路，真够生猛的……”宋乐乐半开玩笑地说。
陈雷和林妍都不太自在，他们都不想让朋友知道原因。
陈雷尴尬地笑笑，林妍赶紧拿出给陈雷煲的汤，让方浩和宋乐乐尝一点。
“我们哪能抢病号的饭吃。”方浩一边说，一边揭开砂锅盖，“啧啧，陈雷你就是因祸得福吧，不躺病床上哪能喝得上这么好的汤。你们家林妍就是贤惠，心灵手巧，做的汤那叫一个色香味俱全。得，哪天有功夫借你们林妍用一下，也上我们煲汤去。”
“嘿，你就别笑话我这村姑的手艺了吧。你们家乐乐的厨艺，那还不赛过我了。”林妍听方浩说话毫不含蓄，怕宋乐乐不高兴，赶紧打圆场。
“我么，哪里会做饭？算命都说只是当丫头做粗活的命，粗手笨脚地哪会做那么精细的汤……”宋乐乐果然直通通地说。
陈雷没想到这两个人当着外人的面都掐，赶紧转移话题：“方浩，你那工作换了没？你不是老想换工作吗？”
“我妈说让我先干着呗，换一工作说不定齁累还挣不着钱。这年头干什么都是让你多干活少拿钱——我也不想去受那罪——”
“是你妈不想让你受那罪吧？看把你能的——估计他们能养你一辈子。”宋乐乐话里透着尖酸。
陈雷见他们说什么都掐，只得住嘴。
说实话，看着方浩和宋乐乐斗嘴，林妍心里居然忍不住小小地平衡了一下——凭什么灾难都让她一个人扛了，他们都在过逍遥快活的日子？斗嘴就斗嘴吧，算是给她解个闷儿，她这一段实在是霉透了。当然，她得小心别让这点阴暗的想法露出苗头来。
“你说方浩和宋乐乐是不是有心病啊？”等方浩两口子走后，林妍问陈雷。
“嗨，各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刚说完这句话，陈雷和林妍都意识到他们目前的处境，两人有点脸红。陈雷出车祸后，两人对凡是有可能引起口角或不快的话都有点儿避忌，没想到一不留神还是稍许带了点。
林妍说得没错，方浩和宋乐乐在回家的路上干上了。
宋乐乐率先发难：“你什么意思啊？把林妍夸得像朵花似的，你当着人的面损我是不是？”
“哎，我跟你说，别没事找事啊，我跟陈雷，还有林妍都是多少年的老朋友、老同学了，说话不往心里去，有什么夸不夸的。”
“哟，都不往心里去的——看来你这是夸得太扒心扒肝了，随口一说都是掏心窝子的话。林妍就是好啊，人漂亮，又贤惠——那时你怎么没追她呢？多好的人啊，啧啧，真是可惜——喔，对，你没人陈雷长得帅吧……”
“……”方浩不语，怒火在胸中翻腾。
“哼，没得话说了吧。知夫莫若妻，你想什么我就跟到你心里去看了一样……”
“你有完没完？你丫有病吧你？”方浩怒吼一声。
宋乐乐毫不示弱：“我就没完，你想怎么着？你不就是抬着别人踩我吗？我哪点对不起你了？伺候你吃，伺候你喝，跟你老妈子似的，你呢？就会在家翘着二郎腿当少爷。出来还当着别人的面踩我……”
方浩怒极反笑：“姓宋的，我跟你说，别不知好歹！人家林妍就是比你强一千倍一万倍，哼哼，你不看看你自己，伺候我是你福分告诉你我还——”
“停车，停车——我要下车，我要下车——”宋乐乐气得歇斯底里，伸手就要抢方向盘。
“姓宋的——”车划了一个S形，幸好没出事。方浩一个急刹车停在路边，宋乐乐狠狠拽开车门，又砰地一声关上，留给方浩一个狂怒的背影。
方浩一阵急怒攻心，手抖得几乎开不了车了。他不得不在路边停留一会儿，平息自己的情绪。
东五环外的那个家是不能回去的了，方浩想了想，只能先回父母家。他必须得跟他们讲讲宋乐乐的蛮横无理，不然他会憋疯。
“来，儿子，吃水果！”一看儿子被气成那样，方妈先顾不上别的，赶紧洗了盘水果端给儿子。
“儿子，不是妈跟你翻是非，你这媳妇儿要不得——成天到晚就想吃好的，穿名牌，咱们有多少家当够她造的？你当初不听妈的话，非要找一外地的，说北京姑娘娇气难伺候，你看你现在这个好伺候吗？不是妈说你，这外地的姑娘啊，眼皮子浅，在小地方什么都没见过，一来北京，好的全见着了，可不什么都想要——”
“你说什么呢？”方爸冲方妈吼了一声。
“儿子，别听你妈的，净给你瞎掺和。我看乐乐这孩子还好——哪个女孩子不想过体面的生活，这是人之常情嘛。我看乐乐也不是没边没沿的孩子，北京女孩比她还在上的多了去了——别听你妈的。你刚结婚，这婚姻呢，就是要磨合，尤其是你们这些独生子、独生女，自以为是惯了，婚姻里一点不肯迁就对方——你别插嘴，你的毛病我知道——就是被你妈惯的——”
方妈很不乐意，嘟哝道：“我惯儿子什么了？我们家浩浩什么都好——对了浩浩，你们这次又为啥啊？”
方浩这才想起只顾生气还没说因由，于是气愤愤地把事情讲了一遍。
“我说嘛，你说话就一点儿都不注意分寸——你哪能在女孩子面前夸别的女人，尤其在你媳妇儿面前——你不是给她难堪嘛——要换成我这么说，你妈她也不干啊——”老头儿教训方浩，对儿子恨铁不成钢。
“你这叫什么比方啊，拿媳妇儿跟我比，比得了吗？哎，老方，不是我说，咱那媳妇儿就是缺教育——从小就没爸在身边，不拿别人敲打敲打她就不行。你没看咱们上次去他们那，浩浩让她给倒杯水，那脸给拉的——”
“就是你，不教育儿子倒想着教育儿媳妇。还浩浩呢——他多大了，自己不能去倒水啊，非得支使人家去干，就是你教育有问题……”
不管有事无事，方浩爸妈都爱“习惯性干架”。眼看又要铆上了，方浩赶紧劝和：“其实吧，我们也没什么，就是话说多了互相都不爱听——”
“别以为这是小事，我告诉你浩浩，你爸这辈子没说过我爱听的话，事事都跟我拧着来，我告诉你我这辈子气是受够了，跟这老东西我一辈子都没安生过——”
一看老伴来劲了，方爸赶紧抖擞精神迎战：“你一辈子？我这一辈子还没讨什么好呢。你说你糊涂了一辈子，到老了还糊涂——别的不说，就说这教育孩子，有你这么教育浩浩的吗？儿子现在成家了，是大人了，他现在得学会自己处理问题，喔，你倒好，胳膊肘先往里拐，你不是挑事儿吗你——”
“我不往里拐往外拐啊，啊？你这老不死的，自己不向着儿子就算了，还拦着我？喔，你这胳膊肘往外拐惯了——别在儿子面前装得人模狗样的，什么不能在媳妇儿面前夸别的女人，你年轻那会儿这事干得还少吗？我告诉你，不说我还不动气，一说起来我真真地来气——浩浩，你来评理，我跟你讲，你爸年轻那会儿——”
战火燃烧之快出乎意料，方浩无可奈何，只好放下自己小家的事，先平息爸妈身上燃起的无名之火。
从打记事起，方浩就觉得他爸妈拧着过了一辈子，两人的意见从没统一过，一个要往东，另一个就一定得奔西，一个要向南，另一个就一定得朝北。有时候，方浩甚至怀疑他们并没有什么原则性的分歧，就是要在这种斗争中获得一种叛逆的乐趣——就是，他们都经历过毛主席的时代——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嘛。
可他们能不能从中获得真正的乐趣方浩又很怀疑，爸妈吵完架后几天不说话是常事。这对他来说是一种痛苦，他常常想弥合父母之间的分歧，但往往徒劳无功，两人一旦吵起来互相视为仇敌，冷战后则视对方为空气。他爸倒还罢了，他妈有时候会把气撒到他身上。
虽然长大后已习惯父母的这种状态，但他想起小时候的日子就觉得苦不堪言。这让他对自己的婚姻充满警惕——千万不能走父母的老路！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那种日子简直就不是人过的。
因此，方浩还没处对象时就给自己定下了几条标准：一不是北京的，他是北京男，太知道北京女是怎么回事了，两个从小到大娇惯坏了的孩子，结了婚还不得一个拿刀一个拿擀面杖打到大街上去；二得性格好一些，不能动不动耍横使小性儿，他自己也是少爷脾气，容不得女孩子这样，因此模样好不好倒在其次；三最好不是独生女，听说家里有几个孩子的都更会照顾人一些……方浩觉得自己太务实了，谁说“80后”是好高骛远的一代——说这话的人懂什么？看看他方浩，从来就没想找个天仙似的人儿结婚，他找的可是过日子的人！
跟宋乐乐认识以后，方浩按照自己的标准一一衡量了一下，乐乐还真是基本符合他的条件。外地女孩儿，家里还有个弟弟——这点比较重要，老大嘛，要照顾弟弟肯定比较贤惠——他方浩就需要人照顾。讨老婆干吗？照顾他的！
方浩没想到自己千挑万选好像还是走了眼，他和宋乐乐在太多方面不合拍——不，不是不合拍，完全是格格不入。倒是他妈为了验证她有先见之明，常常略带得意地说，儿子当初就是不听她话——乐乐爸妈在她小时候就离婚了，这样家庭出来的孩子，十之八九不是有这问题就是有那问题。
方浩不知道他妈说的有没道理，反正他和宋乐乐过日子就是拢不到一堆儿。
就说吃饭吧，他喜欢把饭端到茶几上吃，一边吃一边看电视，两桩乐事都不耽误。但宋乐乐不，她非得让他在饭桌上吃，那吃完饭好看的电视没了怎么办？再说不就是吃个饭嘛，哪里吃不是吃，为什么她每次都得那么不高兴？要是在他爸妈家，他妈赶紧的就把饭给他端到茶几上了，饭也给他盛好端过去。宋乐乐怎么就那么多事儿？
还有上厕所，他就喜欢拿本杂志什么的蹲马桶上看，但宋乐乐不让，说就是杂志让他把马桶占上了，她要上厕所都不能够，那不是胡扯吗？她要上厕所说一声嘛，他上完让给她不就行了。她倒好，连坐马桶看书容易坏眼睛都扯出来了，那不是胡咧咧嘛！
还有，他没事就喜欢去小区里的篮球场跟几个球友打篮球，宋乐乐也不乐意。一到这个时候，宋乐乐就得改成“宋拉拉”或“宋吊吊”——那张脸，拉得吊得，比成一张驴脸也不为过？为这事他们没少吵过，他跟她说过那就是他一兴趣爱好，而且还是不错的兴趣爱好，至少比他出去泡酒吧跟女人搭讪强。但宋乐乐就是死活不理解，非得让他待在家。他就不明白了——待在家干吗？夫妻间就那点事，干完就完了，难道待在家大眼瞪小眼？
不合拍的地方太多了，什么他穿完衣服乱扔，什么在家里不干活，什么他不给她讲笑话……
笑话？真是笑话！难道这就是他要的生活吗？他干活？从小到大他干过什么活？再说家里有什么事嘛，还需要他动手？
他不止一次怀疑宋乐乐是不是他要找的类型。跟宋乐乐之间的分歧他都认了，报纸上不都说了嘛，“80后”婚姻问题太多，主要是缺乏包容。得，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他是个大老爷们儿，不跟女人在这些小事上计较。但他还是觉得有一点不能忍受——宋乐乐总是变着法儿地找他要钱花，什么今天买衣服明天买首饰，而且一要就不是小数目。方浩有时候不想给——以宋乐乐的家庭背景，他怀疑她把钱都给盘到娘家去了。但宋乐乐每次都撒娇弄痴，最终还是将钱从他口袋里掏了出来。
宋乐乐还特爱在他面前讲她同事谁谁谁又去哪玩了，谁谁谁又去哪吃好吃的了，而且她的同事还都很热心，非拉着她去不可。有来就得有往，宋乐乐常对他说要回请哪个同事，得在高档点的地方，钱不够能不能让他帮着凑凑。方浩有一次不高兴了，告诉她别打肿脸充胖子，请不起就别凑那个热闹。结果是宋乐乐比他更不高兴，而且她那个不高兴啊，程度要比他严重得多——就算她在大兴他在密云他也能嗅得出来。
所以，方浩觉得宋乐乐把他当成了一个提款机，而他的钱，有时也是从他爸妈那抠来的。宋乐乐要是把他当一冤大头，那是他不能容忍的。
话又说回来，除了这点，日子还能凑合着过，宋乐乐嘴碎一点，对他坚持不改的一些臭毛病也就以唠叨为限。他呢，知道自己身上坏毛病不少，能忍的地方也就忍了，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嘛。
但这次，方浩是忍无可忍。他又没说什么过头的话，宋乐乐居然就当着人不给他脸面，她又不是不知道他跟陈雷、林妍是好哥们儿，说什么话都是过耳不过心的。她太不知道当着人给他长脸了。
躺在父母家他的小屋里，方浩想着跟宋乐乐在一起的前前后后，他爸刚才还跟他说让他回去，说什么男人要肚量大，体谅女人的难处，要先服软……他听都不要听——他爸几时在他妈面前服过软嘛？再说了，宋乐乐这样的女人，完全不顾大局——她要是有林妍一半懂事就好了。
陈雷真是好福气，找到了林妍这样的女人，漂亮、聪明、大气、能干……几乎样样都占全了。说实话，陈雷的生活才是他想要的那种模式。当然，那不是说他对林妍有什么想法，朋友妻不可欺是他严格遵守的。
夜深了，宋乐乐没有来电话，也没发短信，方浩当然也不会主动联系她，看来这次又要杠上了。方浩在床上翻来又覆去——他这不是在重复他父母的日子么？为什么想逃的，偏偏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