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岳母到来
这次吵架后一个星期,林妍出差了,他们节目要做一个外地名人,她得去采外景。
一个人吃饭就对付了,下班后陈雷也懒得做什么,泡了一碗方便面。正在吃呢,电话响了,是方浩打的。一接起来陈雷就听出方浩可能跟老婆吵架了,声音像被抽筋了一样有气无力。知道林妍不在家,方浩立即说要过来凑合一晚。
方浩进门就带着一脸的愤懑和怒气。
“怎么了,放着家里的‘豪宅’不住,跑到我这小出租屋来混什么劲?”陈雷笑着问,递给他一罐啤酒。
“你说现在这女的怎么了?怎么没有一点传统女人的贤良淑德呢?我当初不想找北京女孩,就觉得北京女孩肤浅、虚荣,没想到找一外地的,也是这样。这婚结得什么劲?”
“来,消消气。”陈雷自己也开了一罐啤酒,跟方浩碰了碰,“你们好歹刚过蜜月期呢,就这样闹别扭——日子还长着啦。”
“蜜月?提蜜月我就生气——蜜月她不是要去马尔代夫嘛,在那里她就要买这买那的,我跟她说这是景区,东西都齁贵的,宰得就是游客,咱们省着点,回北京有多少东西买不了——得,明着没跟我生气,暗地里就不高兴了——”
“女人嘛,好的都是这一口,据说购物能给她们带来安全感——乐乐可能就需要这个——安全感。”陈雷道。
“安全感?她太需要了——现在好吃好喝供着还不知足,成天跟我变花样,只要有一样满足不了就不干,就闹。”方浩气愤愤地说,“今天就要出去吃好伦哥,我说在家吃,就不乐意了,哭,说伺候了我——”
陈雷忍不住笑了:“我当多大个事——不就是一好伦哥嘛,你至于嘛!乐乐还是一好女孩——又没有开口跟你说吃法国大餐。”
“我当然不至于,可她就不能依我吗?凭什么她想吃好伦哥就好伦哥,我想在家吃就不能?现在就要这么顺着她,往后还不翻天了?难怪说这女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方浩气鼓鼓地说。
“女的嘛,需要咱爷们儿让着点。这年头哪个女孩儿不娇气?哪个女孩儿不是爹妈惯大的。你让着她不就完了?”
“我打一开始就没想找一娇气女孩儿,还不够伺候的——嘿,你别说,我看你们家林妍就不娇气。你看你住在这样的房子里,人家一点怨言都没有——人还长那么漂亮!这样的女孩儿,哪里找去。”
“那是,有几个能有我这样的福气!”陈雷对方浩的恭维受之坦然。
方浩电话响了,他看一眼就恨恨地扔在床上。
“接吧,男子汉大豆腐,别显得比娘们儿肚量还小。”陈雷劝,“再说,那是你的房子,要往外跑也是她跑,你跑什么劲呐!”
“她跑?北京一无亲二无故的,被人拐了都不带哭的,跑哪去?”
“你看,还是自己的媳妇儿自己疼吧?行了,回家去吧,别搁我这儿瞎胡闹了。”
“回去干吗?回去更给她长脸了,我得晾晾她——”
话没说完,陈雷电话响了,宋乐乐打的。
“接不接——”陈雷问。
“你随便。”
陈雷呵呵一笑,按下接听键。“——嗯,他是在我这儿——他没事儿——让他接电话——”
方浩要躲,陈雷一把揪住他,把电话塞在他手里。
“喂——”方浩的声音拉得比他现在的脸还长,听得陈雷都替他担心。但接下去方浩没了下文,只是在电话里“唔”“嗯”“啊”,陈雷看着他脸上一点点由阴转晴。
挂了电话,方浩脸上一副雨过天晴的表情:“她认错了,向我道歉。”
陈雷哭笑不得:“你们这不是小孩过家家么,一会晴一会雨的。为这么点子小事跑我这来不值当——”
“这不是小事,这是原则问题,事可一就可二再可三。过日子这口气就不能先输了,先输了往后她还不得更嚣张?”方浩怒气未全去尽,但脸上已颇现得色。
“行了,回去吧。”陈雷拍拍方浩肩膀。
送走方浩,陈雷也没能马上睡觉,林妍打电话来了,声音里全是郁闷。她的访谈并不顺利,所谓的名人先是忽悠了她一把,等她到了自己却去了外地,过了两天好不容易等到他回来,采访了一半却又说林妍的采访思路有问题,要林妍重新做功课。陈雷在电话里柔声劝慰,先是帮她把那位名人骂了一番,又搬出“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道理做解释,好容易把林妍劝得在电话那头睡下。
陈雷没想到第二天下班后就见到了自己老婆。她的脸跟在电话里表现得一样郁闷:“装丫挺的,还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什么玩意儿,我又不是只采过他一人,牛逼什么?再大的腕我也见过,跟我提这个提那个的——姑奶奶我还不伺候了,看你能咋着?”
“对,这种人就不能惯他!猫三狗四就敢出来混,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谁。咱不搭理他。”陈雷赶紧声援老婆、表明立场。
但他的话收效甚微,林妍依旧心绪恶劣:“我这次算完了,做节目的奖金是没了,还得被制片人K——想起还要跟制片人解释我就烦,车轱辘话还得听一箩筐。”
“都是小事,小事。钱没挣着下次再挣,制片人说什么话听着就是了——不说了‘人在江湖飘,谁个不挨刀’嘛。啊,别在意!”
“小事?怎么是小事了?节目做出来,再评上个内部奖,怎么着也能有1000来块的收入,这年头谁能随随便便给你1000块钱?你给?”
眼看火要烧到自己地头,陈雷赶紧噤声。
林妍又加一句:“还不得我自己挣。”
“我不在跟你一起挣么?咱俩一起努力——”陈雷笑嘻嘻的,想要冲淡逼近眼前的危机。
“一起努力,努力到什么时候?”一股无名火上来,林妍忍不住语带嘲讽。牵一发而动全身,林妍不发飙则可,一发飙突然感觉自制力被眼前这狭小的空间给挤出来了。她从来都在心里对自己说要爱陈雷,不要像那些庸俗的女孩子一样。没想到话到嘴边轻易就脱口而出。
陈雷抱着她的手稍稍挪开了些。
“你——在生我的气?”稍过片刻,陈雷才问,多少有些谨小慎微。
林妍努力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想要对刚才的话做一个挽回和弥补,但坏情绪召之能来,却不能挥之即走。她勉强对陈雷挤出一个笑容:“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很烦躁。”
陈雷不再说话,把她搂在怀里吻她。
又过了一天,林妍本就没能平复的情绪变得更为恶劣。她去台里原本做好了挨骂的准备,没想到制片人的做法远超她想象——将全组的人召集到一起,说是要对她这期胎死腹中的节目进行诊断。
会议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批判,制片人先是说林妍准备不足,从节目策划到采访提纲都是一团糟,后又指责她应变能力不够,在采访对象发难的情况下,没能及时找到应对方案,致使一期本能出彩的节目好端端被葬送。制片人最后还指出,全组都应该以林妍这次失败的采访为诫,提升个人素质,加强业务锻炼,切不可再出现这种情况。
林妍完全懵了,如果制片人私底下对她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也许她能接受,没想到他居然能在全组人面前让她丢脸,而且让她丢得那么大发,这是对她业务素质及个人能力的全盘否定。从小到大,她林妍还从没这样丢过人。
从台里出来,林妍一边哭一边就给陈雷打电话,陈雷那边好像在开会,声音低低地安慰了她几句就挂了电话。林妍哭得更厉害了,从来她就自负于美貌和智慧,何时被这样忽略和抛弃过?
回到租来的住处,林妍哭得天昏地暗。听见陈雷上楼开门的声音,更是哭得情难自已。
陈雷开了门,坐到她身边想要搂住她。没等他近身,林妍一把将他掀翻在床上。
陈雷坐起来,离她稍远些,低声下气地说:“对不起,你打电话我们营销总监正召集我们开会,不方便接。后来一散会我就赶紧给你打电话,谁知你老不接——”
“接什么?接什么?你理我呢?我死活关你什么事?你什么时候把人放在心上?”林妍不管不顾,只想尽情一哭。
陈雷很是尴尬:“你看你,小声点儿嘛,别人听见像什么话。”
“听见怎么啦?跟你住这鬼地方,我哭的权利都没有吗?你怕人听见笑话你出去,我不怕,丢我的脸,不丢你的人。”林妍边哭边说,越哭越恨。又想到陈雷这时候安慰的不是她,还顾及是不是被周围人听见,格外地勾起了“新仇旧恨”。平常她是尤其注意不伤老公自尊的,尽量不提及有伤他男子汉尊严的事情。
现在顾不得了,透过泪眼看过去,陈雷那张极有型的脸看着也极不入眼,她就想伤害他,伤害他才能出她的气。
“我跟着你有什么?啊?跟你一样出去上班挣钱,上班受了气回来连个哭的地方都没有,你还好意思怕被人听见?怕被人听见你给我买豪宅啊,深宅大院的谁也听不见——你去啊,你去啊,就怕你没这本事!”
陈雷由尴尬变成讪讪的:“你们那制片人——”
他想调转一下矛头。
“关制片人什么事。怪我自己,怪我自己命苦,没遇到一个好老公,想过好日子还得自己出去拼——”
“我不明白了,你是跟你们制片人怄气呢?还是跟我怄气呢?”
听陈雷语气变得强硬,林妍越发地来气。“就跟你怄气,就跟你怄气,怎么着?说不得动不得你了么?跟你说这么点事你就受不了,你长本事了么?长本事外面显去啊,在我面前显摆什么?”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长本事了,你这不是没事找事么?”
“我就找事怎么了?怎么了?你还不爱听怎么的?我跟你受的这些委屈你没看见是不是,今天就要说个明白——”
“行,行,我不跟你吵,现在说什么都没用,我出去,让你静一静怎么样?我走,我走——”
“不许走,你就得给我听着——”
陈雷起身摔门而出。
林妍突然觉得自己的委屈无处释放,全世界都在与她作对。谁能理解她的苦处?
对,妈妈!亲爱的妈妈会理解她。以前不管她觉得多么不痛快,她都尽量不给妈妈打电话,她想让她和陈雷之间的事就在两人之间解决。现在这个坎儿过不去了,她必须从妈妈那儿寻求温暖。
林妍抖抖索索地拨通妈妈的手机,还没开口就哭得哽噎难言:“妈妈——”
“囡囡——”电话那头响起妈妈的声音。
妈妈急了,从小到大她的心肝宝贝都没这样哭过。在电话里,她一个劲地安慰女儿,数落女儿老公和女儿上司的不是。她在电话里对女儿说要立即飞到北京来看她。
林妍不想把妈妈招到北京来,她只想在电话里声讨一下陈雷,并不想扩大事态。她知道陈雷如果知道她妈为了这事来北京,事情就复杂了。
但她妈不听她阻拦,宝贝女儿从小到大就是她的心头肉,现在哭成这样她不来看一眼绝不放心。
无法阻止母亲千里探女的决心,林妍只有开始筹划对策。
陈雷晚上回来了,林妍想来想去只有把吵架的事先放下,开口直言。
“我妈要来。”林妍想尽量把语气放和缓些,但之前的怒气仍在,免不了的生硬。
陈雷怔了一下:“你妈来干什么——为了咱俩的事?”
“是。”林妍本来想编个理由搪塞一下,但又觉得任何搪塞都是苍白的,干脆就给了一个最简单的回答。
“你让她来干什么,就咱们这点事情有必要让她来嘛?这也太小题大做、兴师动众了。你太不懂事了。”轮到陈雷发飙。
“她怎么不能来?我受委屈了她来看我一下怎么了,当妈的没有看女儿的权利吗?”林妍本来想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将妈妈来的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陈雷的发飙一下子激怒了她。
“没人不让你妈来,你让她这时候来,是要让我好看还是怎么着?你不摆明了跟我上眼药的嘛,你怎么是这样一个人呢?”
“我就是这样的人,就是这样的人怎么了?你看走眼了是不是?是,是有人走眼了——是谁在跟你这样一穷二白的人?是谁跟你住这样的房子?是谁跟你一样也在早出晚归?拼死拼活?啊!”
陈雷快要爆发了。他双拳紧握,深吸一口气。“控制,控制。”他对自己说,“不要闹得不可收拾。”
“行了,这事咱们到此为止。你妈要来就来吧——”
看见陈雷态度软化,林妍也不再做声。
“你妈来了睡哪?咱们让她住宾馆还是怎么着——”林妍收敛了,陈雷也赶紧见好就收。
“别住宾馆,住宾馆我妈也不习惯,我妈和我睡。要不,你找地儿去哪里凑合一下?”虽然还是生硬,但林妍换了商量的口气。
“行——”
如同狂风暴雨过后的港口,陈雷和林妍暂时平静了,只是两人都明白港湾已不复往日安宁。
夜里两人背对背睡下,各想心事。
林妍的妈妈第二天下午驾到。陈雷专门请了假和林妍一起去接丈母娘。尽管心里一千个一万个别扭,但他反复告诫自己:冷静,要冷静;镇定,要镇定。
见到妈妈那一刻,林妍没像往日那样扭股糖似的粘到妈妈身上去,她只是很照顾陈雷情绪地和妈妈轻轻拥抱了一下。陈雷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貌似亲热地叫了一声“妈”。
两人都觉得别扭。尤其是陈雷,对林妍的变化感觉尤其明显,要是她像往常一样搂着妈妈又叫又跳,他在一旁还好些,现在太不正常了嘛。
姜还是老的辣。林妍妈妈看上去很正常,拍拍女儿的脸,仔细观察女儿是瘦了还是胖了,随手将手中的行李递给女婿。
回到家,刚安顿岳母坐下,陈雷就很“识时务”地对老婆和她妈妈说要出去买菜,林妍其实知道冰箱里的菜足够,他没什么可买的,但也没说什么。
几乎是从屋里“逃”出来,陈雷向着天空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太难受了,这种感觉像是被放在文火上慢慢煎熬——火是林妍生起来的,他对这种感觉很陌生。
估摸母女俩把话说得差不多了,陈雷才慢慢踱到菜市场买了点菜。回到家,林妍和她妈已经把饭准备地差不多了,他带回的菜做不做已无所谓。丈母娘接过他手中的菜问他还想吃什么,他溜了一眼桌子,有好几个菜都是他爱吃的,于是说“妈和妍妍爱吃什么再做点儿就行”。
结束停当,三人一起坐到桌上开始这顿不同寻常的“鸿门宴”。
气氛相当沉闷,最终还是林妍妈妈先开口,他们俩立即支起耳朵听千里之外赶来的母亲大人说什么。
“陈雷,你和我们家囡囡结婚半年了,我和她爸一直都是满意的。为什么满意呢?囡囡交给你——我们放心。你我们也了解,稳重、踏实、积极、能干,对我们囡囡也是没说的,这些我们心里都明白。”先是一颗糖衣炮弹,陈雷稳住神,没吭声。
“你们年轻人呢,在北京这样的城市打拼不容易。我们囡囡你也知道,从小到大娇养惯了的,但她娇是娇了些,大的坏毛病我们没惯她。所以我觉得你们俩在一起没什么问题。”还是没说什么问题,陈雷也就听着。
“昨天囡囡给我打电话哭了半天,她打小长这么大还没这么哭过。我知道我过来不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但陈雷你需要理解一下——我是做妈妈的,就这么一个女儿,她哭成这样,我心里实在是太难过了——我不亲眼来看看就放心不下。所以,陈雷我希望你不要反感我的到来,陈雷你能理解吧?”
陈雷赶紧在脸上堆满笑容:“哪能?哪能?其实都是我——”
丈母娘手一挥,不让他说下去:“囡囡这孩子,大毛病没有,就是从小没受过挫折,吃不得一点亏,受不得一点委屈。所以我和她爸呢,就是想让你多包容她,多爱护她。其实呢,从你们认识到结婚,我们也没提别的要求,是吧?”
陈雷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了。
“妈,妍妍跟我是有些委屈,到现在我连给她提供一套房子的能力都没有。所以我特对不起妍妍,也对不起您和爸。”他索性将丈母娘没说出的话挑明了。
“陈雷,话也不是这么说,房子的事——”
“妈,你能不能不说了,你过来看我啥事都没有不就行了。我和陈雷啥事都没有——你也看到了,你就别再说啦。”林妍插话阻止母亲。
“囡囡!”林妍妈叫了起来,“妈妈心疼你!妈妈最晓得你的——你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你能哭成那样吗?你把妈妈的心都哭乱哭碎了你知道吗,你看你现在这样子,这种状态,妈有多心疼——”
“妈,对不起,我没照顾好妍妍,没让她过上好日子——”陈雷再一次深刻剖析自己。
“陈雷,你能不能也别说啦——”林妍还是想两边拦阻。
“陈雷,我理解你,也知道你不容易。可我今天来了就不得不说——我作为一个长辈,也作为一个女人告诉你,房子能给一个女人安全感,如果你不能给一个女人这种安全感,你就要从别的方面给她安全踏实的感觉——”
遮着掩着还是说到了房子上,陈雷感觉血管里的血液在加速,止不住的愤怒在升腾:结婚的时候他们又不是不知道他的状况,为什么当时不提现在提?难道他陈雷没有一套房子,就要俯身为奴、受她们耳提面命吗?难道这就是她们诘难他的借口?
忍住,忍住,陈雷一再提醒自己。
“妈,我抱歉没有能力给妍妍买一套住房。我们家——也很穷——妍妍跟着我真是受苦了。”陈雷故意把“穷”字拖长了些,话里话谁能听出谁听去,爱谁谁!
“这个就不说了,我们也不追究这个,关键看你以后的努力——你得让囡囡看到希望,让她知道你靠得住——作为男人,不说你也明白吧——”
真是老辣,避重就轻,她怎么不说买房子她们家也有责任?凭什么就将经济和道义的双重负担轻易压在他陈雷的天平上?
“妈,我的能力和未来大概就这样了——”陈雷觉得心酸,不想低声下气,不想忍了。
“陈雷——”林妍说。
“哟,你这孩子怎么说气话,跟我赌气呢?我一开始就说了嘛,你不要反感我来,也要理解我们家囡囡——”
“妈,我不是跟你赌气,我说的是现状和事实——还是我刚才说的,我对不起妍妍,也对不起您和爸爸。”
“陈雷,你怎么跟我妈说话呢——”林妍急了。
陈雷站起身,不再说话,做了个抱歉的表情,转身出门。
太气愤了!太郁闷了!太难受了!从跟林妍吵架起,陈雷的心情就没好过。丈母娘到来的这种结局他不是没设想过,所以他一再告诫自己不要冒犯她老人家,她说什么听什么。谁的独生闺女现在不是宝贝疙瘩?他犯不着跟一个更年期的女人矫情,更何况她还是他老婆的妈!可事到临头他还是忍不住了,事事都指向他没有房子,没房子他就是罪人了吗?没房子他就该在林妍面前俯首帖耳、事事称臣了吗?最可气的是林妍也没有亮明立场站在他这边,她明显跟她妈是一伙儿的!
心里堵得慌,他突然想起上次和同事一起吃饭有大半瓶酒没喝完就放在车后座上,现在他太需要酒了。
拿了酒,随便走到一个马路牙子上坐下,陈雷灌下一大口去。热辣辣的液体流经喉咙,一股辛辣之气直冲脑门。
妈的,老子有这么多不如意,难道连酒也斗不过了吗?连你这玩意儿也要来欺负我了吗?又灌下一口去,不平之气好像被压下去了些。酒是好玩意儿,就是来劲!
三两下陈雷就把酒都灌下了肚,他记得跟方浩说过,要去他家凑合两天。现在就开车去,喝酒了怕什么!跟女人吵架那点子事算什么?他现在胸中满是豪迈之气,他就是亚历山大成吉思汗,马上让他征服世界他都能!
上了车,启动,挂挡,一切都麻利而又清醒,陈雷毫不犹豫地上了路。
车窗外是明明灭灭的霓虹灯,北京的夜景真美啊,陈雷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打量过这座城市。
你看那如织的车流,阔绰的街道,高耸的建筑,到处都是首都的辉煌气派。还有那街上悠闲的行人,挽着手的,遛着狗的,聊着天的,无不透着闲适和安逸。
可是,去他妈的,这些和他又有什么关系?他们的排场,他们的富足,他们的惬意,都是他们的,和他——陈雷,这个外地来的穷小子又有什么关系?
酒犯愁肠。陈雷摇下车窗,对着行人,对着街道,对着北京,大声唱歌。唱什么他不知道,路人也不关心,他们顶多瞪他一眼,将他当做一个神经不正常的人。
是的,他们才不会听他唱歌。这座城市,谁会在乎你呢,你的压抑和愤怒,你的愁闷和不满,你的怪诞和疯狂,都是你的,与人无关。
谁会听你唱歌呢?这座城市,人人都奔着自己的锦绣前程,人人挖空心思只求官和财,谁无聊到来听你唱歌?
陈雷不唱了,心里升起酸楚和对自己的蔑视——你自轻自贱了么?从小到大,你也是家里的骄傲,你从没放松对自己的要求,你不能容忍自己的平凡与流俗,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你不轻视自己,但为了一套房子,你就得受自己老婆和丈母娘的鄙视,她们可算是你的亲人啊。
林妍,他的老婆,曾经带给他多么快乐和美好的日子啊,大雪的冬天,他们在雪花飘飞的日子里吃冰淇淋,骄阳似火的夏天,他骑上单车顶着烈日带她去远足。疯狂的青春,他们想镌刻下每一个足迹。
他们也讨论人生,他们也面对现实。他们说好的,两人一起奋斗,不管未来有多难,都要相携相助,永不言败,永不放弃。但现在谁变了,是她?还是他?或许谁也不曾改变……
车已右转上了长安街。车如流水马如龙啊……真好,眼前的街道像是回到了他熟悉的家乡的街道,慢慢在变宽,慢慢在膨胀,然后变成了现在看到的模样。
是的,在膨胀……北京,这座春药之城!
就是在他来北京的这几年里,这座城市在高速扩张。没有课的日子,他和林妍会坐地铁去各处逛,他们都喜欢看地铁里来来往往的人,匆匆忙忙转换的世界。那时候,他们觉得两颗心跳得更近,茫茫人海里,他和她,多么难得地在一起,相遇相知,相亲相爱!
陈雷听方浩说过,北京地铁很多年里都只有1、2号线,而现在,到处都是地铁工地。他和林妍还笑言,北京地铁像吃过春药,血液在贲张,欲望在高涨!
地铁的尽头总是有形形色色的楼盘广告,她们也带着满眼的春色,引诱你,蛊惑你。但只要是靠近地铁的楼盘,价格同样是吃了春药般在膨胀。两万,三万……你看,只要你出得起价,充满诱惑力的房子就是你的!
何止于此?这是一座什么都在膨胀的城市!
人的野心和欲望,也在这座城市里蔓延和疯狂。谁都想积累更多的财富,谁都想紧握生杀予夺的权力,谁都想在这座城市之顶俯视众生。
股市里的浮沉撩拨着人心起落,楼市里的涨跌牵动着人情冷暖,意味着金饭碗的公务员国考左右着人生走向……没有什么可以隐藏,所有人的欲望都急迫而赤裸:金钱;权力——二者得其一便可达到高潮的巅峰。
这就是这座城市。而他,陈雷,算这个城市里的什么?
小人物……垫脚石……一介屁民?
毫无疑问,自己就是这样的角色。没有什么可辩解和反驳的。在这座城市,富人有弥望之居,穷人无立锥之地。而他,身无片瓦的穷小子,给老婆提供一个遮风避雨的房子都不可得,又有什么资格可言尊严?他丈母娘说的没错,她已经很给他面子了,他有什么可抵触的?尊严?尊严不是给穷人准备的!
酒精在燃烧,心里的愤怒在燃烧。这就是他的命运么?他只有哈姆雷特式的悲怆么?不,他不想屈服,即便他不是王子,他也有一颗高傲的心。为了这颗高傲的心,他努力过,他奋斗过,难道他所有的一切就要在北京这座城市里被击得粉碎?
为什么?凭什么?他刻苦读书,他努力工作,难道现在的生活就是他的回报?也许,他更努力些,他更搏命些,他会换来他想要的生活。可是,要多久,10年?20年?眼前的危机怎么渡过?他高傲的心,怎么能在似有还无的鄙薄中屈服?
这座城市里到处是原罪,而罪与罚,并非是双生姐妹同时降落在人间。再过去一点的那个街区,他一个靠父母荫庇当上公务员的同学,用低价买到了内部房,那是变相的福利——人家连原罪都没有——人家是清白的。
身负原罪的人,他连触摸都不能够。他只能在惩罚降临之时,通过报纸、电视认识他们。而他和多数老百姓一样,深信恶之花在潜伏,获得惩罚的只是露出水面的冰山一角。
讽刺,真是讽刺!诚实劳动的在受苦,不知是谁在享乐。
又能怎么样呢,他,又能怎么样呢?陈雷脸上在苦笑,意识在模糊,不,振作,振作……
砰……身体突然不受控制,陈雷想要飞,又想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