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蜜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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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贵宾来访

接下来讲述的故事十分离奇古怪,若是您想相信此事,就必须百分百地信任我。然而,这件事情不仅真实,我还亲眼目睹了它发生。

那是一个美好的夏夜,和往常一样,父亲邀我一起和他到美丽的树林边上走走,这片森林就在城堡前面,我在上文中有提到。

“我本期待斯庇尔斯朵夫将军很快就能来做客,可是他暂时不会来了。”父亲说,而我们继续向前走着。

他好几周前就说要来做客,本来我们想他明天就要来。原本他还准备带一位年轻姑娘一起,是他的侄女儿,叫莱茵菲德小姐,他也是这位姑娘的监护人。我从未见过这位姑娘,但听说她十分迷人,有了她的陪伴,我应当会开心上好一阵子。我的失望之情,住在城市或者热闹街区的年轻姑娘是很难想象的。这次拜访和结识一位新客人的机会可是让我想象了好几周。

“那他什么时候来呢?”我问道。

“差不多要到秋天吧!要我说,至少得两个月以后了,”我父亲回答道,“我现在深感欣慰你从未认识过斯庇尔斯朵夫小姐。”

“那又是为什么?”我问道,又是困惑又是好奇。

“因为那位可怜的姑娘已经过世了,”他说,“我忘记了我还没告诉你这事儿,晚上我收到将军的信的时候你不在房间。”

我大惊失色。斯庇尔斯朵夫在一个多月前的第一封信里提到过她身体不如他所想的那样健康,但是根本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她有什么生命危险。

“喏,这是将军的信,”他说着,把信递给我,“我想他现在肯定极其痛苦。这封信写得有点漫不经心。”

我们在一片摇曳生姿的柠檬树荫下找了一条原木长椅坐下。夕阳带着令人哀伤的辉煌渐渐沉入森林后面的地平线,掠过我们家园旁边的溪流,跨越先前提到过的那座倾斜陡峭的古老桥梁,最后一缕阳光缠绕在树丛中纠葛不休,停留在我们的脚下,天上是逐渐褪去的暗红色。斯庇尔斯朵夫将军的信非比寻常,信中的内容是如此的激情澎湃却又不时自相矛盾,我不得不读了两遍——第二遍我读出声来给父亲听——然而我们还是不能完全理解这封信的意思,只能猜想他因哀伤而丧失了理智。

信中写到“我失去了我亲爱的女儿,我曾经那么爱她。在亲爱的贝莎病重奄奄一息的弥留之际,我简直无法提笔写信给你们。

在那之前我都对她的危险处境一无所知。现已经失去她,我才知道是怎么回事,都太迟了。她也一无所知,平静地走了,心中还怀着对幸福未来的美好愿望。这一切都是一个背叛我们的魔鬼造成的,我们自己居然还对她如着迷般地热情相待!我本以为我接待了一个天真、愉悦且充满魅力的玩伴来陪伴我已逝的贝莎。天啊!我真傻!

感谢上帝,我的孩子在去世时,还未曾对她痛苦的根源有过任何疑惑。她甚至都没有去揣度一下自己的病因,也没去想为何带来这一切灾难的人儿对她有这种可恶的热情。我将尽我的余生,追踪并消灭一个魔鬼。有人告诉我,我也许可以达到这个正义而慈善的目的。然而我此时此刻仍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不知如何是好。然而我现在则完全处身于一片漆黑之中,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我痛恨我充满自负的疑心、我卑劣而自以为是的优越感、我的盲目、我的固执——可是一切都太晚了。我已然无法冷静地书写或者言语,心烦意乱。等我稍微好一点点,我就要去四处探询。也许我会去维也纳,可能秋天去,大概两个月以后,或者早些,如若我还活着,我就会来看你——如果你允许的话。那时我便会告诉你我几乎不敢付诸书信的一切事情。保重。为我祈祷吧,亲爱的朋友。”

这封奇怪的信就这样戛然而止。尽管我从未见过贝莎·莱茵菲德,但是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仍然令我湿了眼眶。我惊呆了,同时又深感失望。

夕阳西下,我把将军的信还给父亲的时候,暮色已降临。

那是一个温柔清朗的夜晚,我们徐徐而行,揣摩着我刚刚读到的那些激情澎湃又语无伦次的话语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们走了差不多一英里,才到了通向城堡正面的那条路,彼时明月已经挂在天边。在吊桥那里,我们遇见了佩罗东夫人和拉方丹小姐,她们两个连便帽也没戴就跑了出来,想要欣赏一下这美妙绝伦的月夜。

走过去的时候,我们听见她们俩叽叽喳喳地在热烈讨论着一些什么。我们在吊桥那里与她们会合,转身一起欣赏美景。

刚刚走过的林间空地在我们眼前延展开来。在我们的左边,一条小路蔓延进了威严的树丛里,消失在密林深处。右边,同一条小路越过了一座风景如画的陡桥,小桥旁边有一座倾圮的塔楼,曾经是用来守卫桥头的。过了桥就是一座陡然高耸山地,覆满树木,荫翳中有些爬满了常春藤的石头。

草皮和低地上有一层烟雾般悄悄前行的薄雾,为远处的景色蒙上了一层透明的面纱。小河在月色下处处散发着的幽光。

这幅美景实在是柔美至极。然而我刚刚听闻的消息却令这美景也阴郁起来。但是,没有什么能够扰乱这深沉的宁静、令人心醉的荣光和朦胧的景色。

我的父亲对这美景甚是享受,而我也站在这辽阔的风光上沉默远望。两位善良的女教师站在我们后方一些,谈论着这片风景,对月色尤其赞叹有加。

佩多罗女士是个胖乎乎的中年女人,却十分浪漫,她用一种诗一般的语调谈着、叹着。拉方丹小姐——因为她的父亲是德国人,据说德国人都比较理智、抽象,还有一点神秘——却说月亮这么耀眼的时候,众所周知这暗示着一种特殊的超自然活动。如此明亮的满月带来的结果多种多样,影响着梦境、影响着疯人、也影响着焦虑的人们,对于与生命有关的一切都有着奇妙的实际影响。拉方丹小姐还举例说,她那位做商船大副的外甥,有一晚就在这样的满月下在甲板上仰面小睡了一会儿,脸庞整个儿沐浴在月光之下;他从噩梦中惊醒——他梦到一位老太太在用指甲爪他的脖子,吓得他五官都歪到了一边。后来他的脸就再也没有恢复到先前对称的样子。

“今夜这种月亮,”她说,“充满了美好和魔力——看啊,你朝后方看去,城堡正面的每扇窗子都被月亮照得亮晶晶的,闪烁着银色的光,好似有无形的手将房间都点亮了,等待着仙人来做客。”

因为精神正处于怠惰的状态,我和父亲不愿多言,倾听别人说话对于我们懒洋洋的耳朵来说就成了一种美妙的享受。我凝视着这美景,享受着两位女士悦耳的说话声。

“今夜我的意志真的有点消沉,”沉默会儿后父亲说到,然后引用了莎士比亚的几句话——为了不让我们的英语退步,他经常大声朗读莎士比亚——说到:

“‘我着实不知,我为何如此哀伤。

这伤感令我疲倦;你说这伤感令你疲倦;

可我的悲伤从何而来——因此而来。’”

“其他的我忘了,但是我觉得好像有某种巨大的灾难正在向我们逼近。我想,一定是可怜的将军那封饱含痛苦的信给我带来了这种感觉。”

这时,一种非比寻常的马车轮胎和马蹄踏踏的声音从路上传来,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力。

声音似乎是从桥那边的高地传过来的,很快从那边就冒出了一辆马车。先是两个骑马的人过了桥,随后是一辆四匹马拉的车,后面还有两个骑马的人。

那看起来像是是某个有身份的人的旅行马车;我们立刻就被这极不寻常的一幕吸引了。不一会儿,这一幕就变得更加有意思了,正当马车刚经过陡桥的最高点时,骑马走在前面的人中有一人不知为何突然受了惊,这惊吓在这群人中迅速传播开来,瞬间整个队伍就乱成一团,横冲直撞地穿过骑在最前的两位骑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沿着大路冲着我们冲过来,一路轰隆隆作响。

马车里传来的女人又尖又长的喊叫声,使得整个混乱场面难以忍受。

我们都又是好奇又是恐惧地向前走了几步。我很安静,其他人则发出了各种恐惧的叫喊。

我们松了这口气,但很快,场面更加混乱了。在他们来的路上快到吊桥的地方,路边一侧有一棵硕大的柠檬树,另一侧是一个古老的石头做的十字架,他们的马一看到这十字架,就完全惊慌失措、脚步凌乱、乱闯一气,明显脱离了原来的路线,带着车子径直往树的方向撞去。

我就知道会这样。我蒙住了眼睛,转过头去,不忍看到这可怕的一幕。同时,我听到我的两位女伴开始惊声尖叫,叫声持续了一会儿。

出于好奇,我又再次睁开了眼睛,眼前真是一片狼藉。两匹马躺在地上,马车侧翻在地上,两只轮子朝天。有个男人正忙着解开马的缰绳,一位看上去颐指气使的夫人爬出了车厢,双手交握着站在那里,时不时把手里的手绢送到眼睛边上。

这时,人们从马车门里抬出一位年轻女士,看上去了无生气。我亲爱的老父亲已经到年长的夫人那边去了,帽子拿在手里,很明显是在提出帮忙并且邀请他们到城堡里去。可是那位女士好像并没听见父亲说话,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位瘦弱女子,当时其他人正把她扶到斜坡上坐着。

我走过去,那位年轻姑娘显然是受到了惊吓,但是她肯定还活着。我的父亲正在充当医师的角色给那姑娘搭脉,安慰那位自称是她母亲的女士,说她的脉搏虽然微弱且不均匀,但还是很清晰的。那位夫人合手抬头,仿佛瞬间充满了感激的喜悦之情,却立即又回到了原来夸张的状态,我觉得对于有些人来说这就是一种常态吧。

这位夫人面容姣好,按她的年龄来说保养得真不错,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美人儿。她个子很高,身材比较丰满,穿着黑色天鹅绒的裙子,看起来有点儿苍白,但是面容上带着骄傲和一种居高临下的气质,只是现在看起来异常焦虑。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倒霉的人?”我走过去,听到她紧握双手如此说到。“对于我来说,这是一趟生死之旅,迟到一个小时就会让一切前功尽弃。我的孩子不会很快就完全恢复好,谁也说不清她还要多久才能重新上路。我不得不离开她——我不能、也不敢再耽误了。先生,你能不能告诉我最近的村庄有多远?我得把她留在这儿了,回来之前再也看不到我亲爱的女儿,甚至也不能和她说说话,而我三个月之后才能回来。”

我扯了扯我父亲的大衣,恳切地在他耳边说道:“爸爸,求您邀请她留下来待在我们家吧——这多么令人高兴啊!快去吧,求求您!”

“如果夫人您能够将女儿交由我的孩子照料,还有她那位善良的家庭女教师佩罗东夫人,并允许她留下来作客,容我照顾她的一切到您回来为止,那么,这对于我们来说便是莫大的责任和荣耀。我们会对她关怀备至,全心全意地照顾她,定不辜负您这神圣的信任。”

“不行,先生,我不能如此利用您的善良和绅士风度。”那位女士漫不经心地说。

“恰恰相反,如果您能在这水深火热的时刻给予我们这种信任,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我的女儿本来还一直以为某个朋友会来拜访她,给她带来极大的愉悦,结果竟然以一场悲剧告终,令她失望透顶。如果您将这位年轻女士托付给我们,这将是对她来说最大的安慰。您途中最近的村庄很远,那里的小旅店条件简陋,不适合令媛居住。而她如果继续与您同行,路途遥远说不准真的不太安全。如果又如您所说,您不能耽搁行程,因此今夜就必须与她分离的话,将您的女儿托付在我们这里才是最令人放心的选择,我们保证她将得到最好的关怀和照顾。”

这位夫人的气质和外表如此与众不同,甚至可以说是盛气凌人,一举一动令人着迷,令人印象深刻,这似乎并非是由于她的高贵行装,而是因为她令人坚信她是位重要的人物。

这时候马夫们已经把马车摆正了,那几匹驯良的马儿也好生生地被套上了缰绳。

这位夫人看了她女儿一眼,眼神中尽是淡漠,同开头的一幕完全格格不入。然后她轻声地召唤父亲,将他往旁边引了两三步,好让我们听不到他们谈话。她和他说话的时候表情僵硬而严肃,完全和前面判若两人。

我真搞不懂为何我父亲似乎没有看到这种变化,对于她凑在父亲耳边说了什么,我有着说不出的好奇,她的神情那么热切,语速又那么快。

他俩这样站在那里,我想她对我父亲窃窃私语了大概有两三分钟,完了转身走了几步到由佩罗东夫人扶着的女儿身边。她在女儿身边跪下来并且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佩罗东夫人认为是在祝福她女儿一切平安。随后,她匆忙地亲了女儿一下,就进了马车,关上车门。穿着齐整制服的马夫跟着跳上车,骑马侍从策马飞奔,左马驭者抽响马鞭,马儿高高跳起后落地,很快便开始大步奔跑起来,简直可以说是疾驰,马车就这样绝尘而去,另外两位骑马侍从紧紧跟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