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张海迪：你激励了我

2013年，石头以优秀的成绩大学毕业。

毕业前，他同时申请了香港浸会大学和香港中文大学的硕士并通过了考试。

石头进入香港浸会大学读博士之后，方静夫妇抽空去见了院里负责研究生工作的主管老师。老师坦诚地说，入学一个星期后他们就觉察到石头的异常了。他们认为石头有阿斯伯格综合征（简称AS），但因为学院里有好几个老师都有AS，所以他们已经习以为常。主管开玩笑说，石头是他见过的最彬彬有礼、穿着也最得体的AS。

石头现在可以和父母很从容地聊关于孤独症的事。

石头也不回避和他一样的孤独症人士，他有好几个经常联系的谱系中的弟弟、妹妹，都把他视作兄长和偶像。他们见面时很愉快地聊天，一起出去游玩。有时弟弟和家人发生矛盾，他还会去劝说。

石头假期回到青岛，经常和妈妈一起在以琳做义工，为家长们讲解孤独症人士的特点和他们遇到的问题。他会经常和父母讨论如何回避自己的短处，去从事适合自己的工作。

2016年8月15日，石头在青岛以琳自闭症训练中心见到了自己少年时的偶像——中国残疾人联合会主席张海迪。

他走上前去，把一束鲜花送到坐在轮椅上的张海迪手上，说：“阿姨，我是听您的故事长大的，真的很激励我。”

他说：“阿姨，我今天要代表这个群体感谢您这么多年来对我们的关怀和帮助。我会更加努力！”

张海迪一脸惊讶地望着这个诚恳温和、风度翩翩的年轻人，转头对方静说：“我不敢相信！”

她忍不住伸手摸摸石头的脸，一脸赞赏和爱惜。

张海迪询问了石头的专业，然后说：“今天阿姨太开心了，你也激励了阿姨！”

接过鲜花的时候，她对石头说：“这个花应该送给你的妈妈。”

石头说：“阿姨，请您收下，我昨天刚给妈妈送过花了。”

2018年6月22日，方静在“以琳自闭症家园”上宣布了一个惊人的消息：“石头决定转行，现在他已经被美国一所著名学府录取读和特殊教育相关的硕士课程。同时，石头筹备、组建了以琳星科技有限公司，将会为来不了以琳的家长和孩子们提供优质的网络服务。”

“我完全可以管理好自己的生活”

12年前，我在青岛第一次见到石头，他是一个帅气的中学生，话不多，但是很有条理，对于妈妈交办的事情十分认真。我还记得当我们在餐厅吃饭的时候，他楼上楼下追着7岁的淘气包小玄跑，生怕他闯祸的情景。

12年间，我们匆匆见过几回，但一直没有机会好好交谈，只是从方静老师处不断得到关于石头的消息。12年过去，当年的翩翩少年已经成为一表人才的博士生。最近，我们通过书面采访有了一次成人之间的对话。

张雁：你的妈妈曾经详细地讲过她如何向你解释你有孤独症这个事实。接纳自己对一个生来有某种障碍的人是很难的一件事，你是怎么做到的？

石头：我一开始也无法接受有孤独症这个事实，可是后来在上学期间，尤其到了高中，通过跟其他同学的对比，以及专家们的科学性解释，我逐渐地接受了有孤独症的这个事实。

张雁：很多孤独症孩子的青春期过得很艰难，总是有很多的冲突和苦恼。作为一个过来人，如果要向那些和你有同样状况的十四五岁的孩子说几句话，让他们更清楚自己的处境和前途，你想说些什么呢？

石头：青春期是孤独症孩子一生中最艰难的时刻之一，因为在这个阶段他们将遭受学业和情感方面的双重困扰。青春期正是情窦初开的阶段，孤独症孩子在这个时候渴望爱情，但是凭自己的能力又做不到建立正常的两性关系，于是就会遭受长期的心理困扰。不过走到现在，我认为在初中和高中阶段完全不需要被两性关系所困扰，因为走向大学和社会之后，就会发现人生的前方有更美丽的风景，何必在自己心理未完全成熟时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张雁：描述一下你每天的（日常）生活安排好吗？你喜欢这种（读博士的）生活吗？你最喜欢学校的哪个地方？

石头：我现在每周一到周五主要都在学校办公室或图书馆读写论文和查找资料，一般会在傍晚的时候去健身房运动一个多小时。一方面是为了锻炼身体，一方面是为了换换大脑，整天泡在学习中反而效率是不高的。

对于现在的博士生活，我博一的时候是蛮喜欢的，因为主要是处于一个探索性阶段。可是到了博二下半学期，就不再享受博士生活，因为写论文的过程太累了，有太多的挫败感，以至于怀疑自己是否适合继续读博士。后来在掌握了一定的方法之后，逻辑能力在多次修改论文的过程中逐渐建立起来，于是又找到了写作的感觉，就重新回到轨道上了。

学校里的环境比较单纯，大家都可以做自己喜欢的研究，不用像在业界那样有时需要为复杂的人际关系所困扰。

张雁：在学习之外你最喜欢做的事情是什么？哪些事情使你最开心？你如何纾解学习和生活中的压力？

石头：在学习之外我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沿河骑行，每一次都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我也会随时关注在香港举办的活动，比如说近期的军营开放日，我排了近三个小时才拿到门票，可我觉得这是值得的，因为可以让我进军营体验向往已久的兵哥哥生活。这些丰富多彩的业余活动可以帮助我纾解学习和生活中的压力，让我明白读博士期间不需把所有精力都花在论文上。

张雁：除了学业的压力，你还有社交、情感或其他方面的困扰吗？你觉得这种困扰是人之常情还是孤独症带来的？

石头：我社交的困扰主要是在青春期和大学时期，因为那个阶段我感觉自己完全被同学们排除在外了，连基本的小组作业都没我的份。现在我跟同学们能够友好相处，而且有什么事情也尽量想着他们，他们也同样想着我，大家互相关心、互相帮助。

我觉得那个时候的困扰和孤独症有非常大的关系。

除了社交和情感方面的困扰，生活方面包括租房和搬家的事情，总是会有很多困难和烦恼，但这很锻炼个人的能力。这些我觉得是人之常情，是每个人都要去面对的。

张雁：以前你想过成为皇帝、总统、国家主席，至少是马云之类的大人物，现在你对自己的未来是如何设想的？看得出你很喜欢香港，你打算以后留在香港发展吗？

石头：以前的最高职业目标就是美国总统，因为在我看来成为美国总统可以拯救地球，而且美国总统的形象就是一位接近上帝形象的道德巨人。可是，在看完2016年的总统大选之后，我对总统选举备感失望，因为那是要在一个疯子和一个骗子中间选出一位总统——也许我的看法是偏激的，而我现在在试图中立地去看问题。

其实我早就放下当总统的不切实际的想法了，现在更加清楚自己可以做什么。

现在是走一步算一步，如果我之后仍然喜欢研究，那么就去当大学教授。至于是否留在香港，要看到时能否在香港的高校中找到合适职位，不行的话美国和加拿大都可以考虑。

我会更加深入去思考自己到底适合做什么。不过一辈子在哪个地方生活、在哪里工作、做什么工作也不是一成不变的，马云不是也换职业了吗？

张雁：你学的是会计专业，你觉得自己如何能比较快地实现财务自由？你心目中的财务自由大概是什么样子的（资产、收入结构和数额）？如果实现了财务自由，你打算去做什么？

石头：财务自由这个是比较难定义的，要看个人的生活方式及喜好吧。最快实现财务自由的办法就是去买六合彩，中个大奖，其次是在牛市中把钱投入股市。可你也知道，我额头不够亮，买彩票中不了奖；而中国股市在2015年发生的股灾，让很多投资者失去信心了。

我心中的财务自由就是完全不用因为金钱而为基本生活所需发愁。目前我的财务是自由的，因为我的收入足够支付我的学费、生活费和房租，不过所剩无几了。好在我的父母不需要我提供生活费给他们，所以我很轻松。

在香港生活费非常贵，因此，有时会觉得在香港生活得好辛苦，可能十几二十年都无法实现真正的财务自由。

张雁：你的父母为你的成长曾经付出很多心血。以前你更喜欢母亲，对父亲有很多批评，现在呢？

石头：我的父母确实为我的生活付出了很多心血。以前我更喜欢母亲，是因为母亲在我身上所花的时间较多，而且更善于用专业的方法应对我的情绪问题。现在我对爸爸不再有很多批评，因为爸爸的逻辑和研究能力对我的研究起到了很大作用，爸爸也有他的优点。

每个成长时期爸爸妈妈的作用是不一样的。爸爸妈妈我都爱。

张雁：成年以后，特别是离开家庭独立生活之后，你和父母的关系跟以前相比有何变化？你以后会和父母同住吗？

石头：离开家庭独立生活之后，我并不认为跟父母的关系疏远了，通过锻炼独立生活的能力，反而更认识到父母的不容易。现在对我来说，不让父母为我的生活琐事操心是我的心愿。

以后我应该不会和父母同住，因为鸟儿长大后总要离开笼子（鸟巢）到天空中去飞翔。不同住不是不爱父母啊，是为了彼此有更好的空间。

张雁：你觉得父母教给你的最宝贵的东西是什么？

石头：对事的态度和做人的品格，这两样东西是日后独立生存的重要条件。

张雁：你喜欢和什么样的人交朋友？我知道你有很多年长的朋友，在交友方面你有什么心得？如果发生不愉快，你通常会怎么处理？

石头：我的朋友目前主要是通过学校活动以及各类展览活动结交的。现在我交朋友不再局限于我的老同学，而是通过各种机会扩大自己的社交圈，比如，在年度书展上认识书友。

我喜欢跟直率真诚和学识渊博的人交朋友，拒绝和一些带有负能量的人做朋友。在很多年长朋友身上，我可以汲取一些有关职业规划和人生选择的经验，以及透过他们的视角看自己该如何选择合适的人生道路。

如果（和朋友）发生不愉快，小事情我就会把它淡忘，大事情我会多思考，也会和父母及其他朋友谈一谈，该放弃就放弃。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张雁：你喜欢和同学、朋友聚会吗？在这种场合有没有觉得紧张或不自在的时候？如果有，你怎么办？

石头：我喜欢参加一些老同学聚会，但是要看这样的聚会是否有意义，如果没有意义我就自动弃权，如果有意义我就会去参加。参加老同学聚会，大家都是熟人，因此，我不会有紧张和不自在的时候。如果聚会中都不是熟人，我就不去参加了。

张雁：你喜欢旅行吗？第一次离开父母独自旅行是什么时候？感觉怎么样？听说你暑假要去西藏，那里有什么特别的东西让你感兴趣吗？

石头：喜欢。旅行可以让我体验到平日生活中很难接触到的一面。

我第一次离开父母独自旅行就是上高二那年，在学校的组织下我跟随同学们一起去泰国普吉岛旅行，体验了潜水项目，感觉收获满满。今年暑假的计划是要去西藏，那边的高原风土人情是吸引我的一个重要因素。

张雁：每一个人都渴望成功，但不会永远成功。所以追求成功的人也必然面对失败。如果有一天你觉得生活不是你想要的样子，你要怎么办？

石头：我会尽可能为我想要达到的那个目标而努力。

如果有一天生活真不是我想要的样子，我就需要思考这条人生轨迹到底适不适合我；如果不适合我，我就需要考虑一下是否需要转换人生频道。

张雁：一个人真正的独立，意味着他可以控制自己，控制自己的生活。你觉得你现在已经做到了吗？

石头：我觉得我目前的生活尤其是对未来的规划最终都是自己做的决定，爸爸妈妈只是为我提供参考性意见。

比如，父母希望我住学校宿舍，但是一年后学校宿舍需要让给新生，更重要的是住宿舍需要跟人合用一间房，我不太习惯，这促使我做出外出租房的决定。我提前告知父母我的想法，把理由也说了，开明的父母就支持了我做的决定。

我现在也会规划自己的未来，但是我和父母有很好的关系，我可以开诚布公地谈我的想法和打算，我也会接纳他们给我的建议，他们会尊重我自己的选择。我不喜欢用“控制”这个词，我想说我完全可以管理好自己的生活。

参考资料：

《激动人心！海迪主席来到了我们中间》，方静，来源：微信公众号“以琳自闭症家园”，2016年8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