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侯少府

常日好读书，晚年学垂纶[1]。漆园多乔木[2]，睢水清粼粼[3]。诏书下柴门，天命敢逡巡[4]？赫赫三伏时[5]，十日到咸秦[6]。褐衣不得见[7]，黄绶翻在身[8]。吏道顿羁束[9]，生涯难重陈。北使经大寒[10]，关山饶苦辛。边兵若刍狗[11]，战骨成埃尘。行矣勿复言，归欤伤我神。如何燕赵陲[12]，忽遇平生亲？开馆纳征骑，弹弦娱远宾。飘飖天地间，一别方兹晨[13]。东道有佳作[14]，南朝无此人。性灵出万象[15]，风骨超常伦[16]。吾党谢王粲[17]，群贤推郄诜[18]。明时取秀才[19]，落日过蒲津[20]。节苦名已富[21]，禄微家转贫。相逢愧薄游[22]，抚己荷陶钧[23]。心事正堪尽，离忧宁太频[24]！两河归路遥[25]，二月芳草新。柳接滹沱暗[26]，莺连渤海春。谁谓行路难，猥当希代珍[27]。提握每终日[28]，相思犹比邻。江海有扁舟，丘园有角巾[29]。君意定何适？我怀知所遵。浮沉各异宜[30]，老大贵全真[31]。莫作云霄计[32]，栖遑随搢绅[33]。

[1]垂纶：垂钓。纶，丝制的钓鱼线。

[2]漆园：地名。庄子尝为蒙漆园吏。《河南通志》卷五一谓漆园在今河南商丘南。

[3]睢水：古代鸿沟支派之一，故道自今河南开封东从鸿沟分出，东流经唐宋州治所宋城县（今商丘南）南。粼粼（lín）：形容水清澈。

[4]天命：皇帝之命。逡（qūn）巡：迟疑徘徊。

[5]赫赫：炎热的样子。

[6]咸秦：秦都咸阳，此借指唐都长安。

[7]褐衣：平民穿的粗布衣。不得见：谓不得见天子。

[8]黄绶：黄色的系印丝带。指县尉之职，汉代县尉用铜印黄绶。翻：反而。

[9]吏道：为吏之道。

[10]北使：指以封丘尉北使清夷军送兵。

[11]刍狗：古时扎草为狗，供祭祀之用，祭后则弃去。后用以比喻轻贱无用之物。

[12]燕赵陲：燕赵交界地区。燕赵皆战国时国名，燕在今河北北部和辽宁西部，赵在今河北西部、山西北部中部一带。

[13]“一别”句：言此晨恰又离别。

[14]东道：东道主，指侯少府。

[15]性灵：性情。万象：万物。

[16]风骨：品格，骨气。常伦：常辈，常人。

[17]吾党：我辈。谢：逊让，不如。王粲：字仲宣，博学多识，为建安七子之一。时蔡邕才学显著，贵重朝廷，尝语人曰：“（粲）有异才，吾不如也。”事见《三国志·魏志·王粲传》。此处以王粲喻指侯少府。

[18]郄（xì）诜：字广基，博学多才，晋泰始中，应贤良举，对策上第。累迁雍州刺史。武帝于东堂会送，问诜曰：“卿自以为何如？”诜对曰：“臣举贤良对策，为天下第一，犹桂林之一枝，昆山之片玉。”事见《晋书·郄诜传》。此以郄诜喻侯少府。

[19]秀才：此指进士。《唐国史补》卷下：“进士为时所尚久矣……通称谓之秀才。”

[20]蒲津：古黄河津渡名，在今山西永济西。此指侯少府登第授官后渡过蒲津至燕赵一带上任。

[21]节苦：谓苦守节操。富：盛。

[22]薄游：指自己微末的游宦。

[23]抚：抚慰。荷：承受恩惠。陶钧：制陶器的转轮。喻明君之治。

[24]宁（nìng）太频：竟然太急。谓转眼离别又至。

[25]两河：河南河北。作者自清夷军归封丘（属河南道），当历唐河北河南两道。

[26]滹沱：河名，源出山西繁峙县东，入河北省，在献县与滏阳河汇合为子牙河。

[27]猥：谦辞，辱。当：承受。希代珍：稀世珍宝，喻指侯的赠诗。

[28]提握：指执持侯的赠诗。

[29]丘园：丘墟，园圃。指隐居的地方。角巾：有棱角的头巾，古代隐士所服。

[30]浮沉：指出仕和退隐。

[31]全真：保全真性。

[32]云霄计：飞黄腾达的打算。

[33]栖遑：奔忙不定。搢绅：插笏于大带间，指仕宦者。

本诗作于天宝十一载（752）二月自蓟北还封丘途中。诗中先自述生平经历，从隐居梁宋，应征中第，授封丘尉职，写到北使送兵和所见安禄山辖境内的实况；接着写南归途中与侯少府（其名不详）相遇，感其殷勤接待，并赞其性情与文才；最后叙留别之意和商量今后归宿。

史载天宝十载秋，身兼范阳、平卢、河东三镇节度使的安禄山，“诬其（指契丹）酋长欲叛”，请求出击。他发兵六万，出塞千余里，结果大败，士卒伤亡殆尽，自己独与麾下二十余骑逃归。诗人于同年冬到蓟北送兵时，获知了这次战争的内幕，诗中“北使”六句，就是指这次战争说的。对安禄山之视边兵若刍狗，随意将他们驱赶到战场上去送死以邀取荣宠，诗人感到无限哀痛。高适的边塞诗往往敢于揭露真相，有很强的现实性，由本诗即可看出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