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农村:日渐失范的乡村文化
在以“士农工商”简单社会分工为基础的农耕社会里,技术知识及其进步是微不足道的。社会秩序的维系和延续依赖于“伦理知识”。因此,无论社会怎样的动荡变乱,无论王朝如何的起落兴废,维系封建社会文明的纲常伦理中心却不曾变更。然而,居于这个社会文明中心位置的却恰恰是乡绅阶层。他们是乡村社会内生的力量,是乡村社会秩序和文化维系力量。
梁漱溟说“原来中国社会是以乡村为基础,并以乡村为主体的;所有文化,多半是从乡村而来,又为乡村而设——法制、礼俗、工商业等莫不如是。”传统中国社会是城乡一体化发展模式,就精英人才的流动而言城乡并无差别。民国时期一项科举人才出身的调查统计表明,科举中试的人才,至少一半以上是从乡间出来的。在相关的有功名人士家族统计分析中,城乡几乎相等。而且,乡村士子,并不因为被科举选择出来之后就脱离本乡。出则为仕,退则为绅,乡间人才辈出,循环作育,蔚为大观。人才不脱离草根,使中国文化能深入地方,也使人才的来源充沛浩阔。
近百年来,传统中国社会城乡一体化发展模式破解,从而形成了城乡背离化发展的模式,即都市日愈繁荣,农村日益衰落,遂造成持续不绝的乡村危机。尤其是科举旧学废除后,现代的教育,从乡土社会论,是悬空了的,不切实际的。造成乡土人才向城市社会的单向流动。曾经的乡土精英已经不存在,洋秀才都挤在城里,所谓乡间正绅、良绅无以存续,遂造成劣绅、豪绅充斥乡村社会之局面。
近百年来持续出现的乡村危机并不仅仅是一个经济的问题,而是“中国旧社会构造遭到破坏”之后,“就是文化失调;——极其严重的文化失调!”[14]亦即乡土中国处在一个旧的文化规范破坏,新的文化规范未立,人心无所适从的境况。
20世纪以来,这种城乡文化一体化模式发生逆转。新教育制度取而代兴后,政府设学偏于城市而漠视乡村,城市教育渐次发达,乡村教育则望尘莫及。整个中国的教育布局发生了显著的变化,京师大学堂、高等学堂、专门学堂、实业学堂、师范学堂等全部集中在京城、省城或其他重要的城市,中学堂基本上都设在各府、厅、直隶州的所在地,连小学堂也多设在州县所在地。乡村学校仅占全国学校总数的10%[15],即使是服务于乡村社会的农业学校也有将近80%设在城区[16]。清末民初中国共有乡村10万个,村落100万个[17]。以此计算,时至1922年,全国中小学校共178847所,平均每6村才有一所学校。至1931年,全国中小学校共262889所,平均每4村才有一所学校[18]。
由此,造成乡村城乡人才的逆转性流动,“农村中比较有志气的分子不断的向城市跑,外县的向省会跑,外省的向首都与通商大埠跑”[19],“而且这种流动越来越变成是单程的迁移。”[20]这种“工业文明的产物”的新教育,以养成有教育的劳动者,公司雇员、国家官吏为目标,对于乡村社会而言它“是悬空了的,不切实际的”,它加速了乡村精英外流的趋势,对乡土社区是断送了人才,驱逐了人才[21]。
问题是,新中国成立后,及至今天的教育布局和教育资源分布,仍然没有根本改观。高考录取分数的巨大的城乡差距,名校农村学生比例的急剧下降应该是一个可以说明问题的实证。2006年1月,国家教育科学“十五”规划课题“我国高等教育公平问题的研究”课题组发布了一项调查研究结果。研究表明,随着学历的增加,城乡之间的差距逐渐拉大——在城市,高中、中专、大专、本科、研究生学历人口的比例分别是农村的3.5倍、16.5倍、55.5倍、281.55倍、323倍。目前城乡大学生的比例分别是82.3%和17.7%。而在20世纪80年代,高校中农村生源还占30%以上。
乡村社会缺失精英力量坚固的维系,也缺失培育乡村精英的完善制度设计。整个教育制度建设是偏向于城市的。
另外,由于文化失范,精英流失,乡村文化规范重建困难,造成乡村社会失序问题严峻。直到今天,这仍是一个十分揪心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