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0章 互相折磨
回到营帐,飞雪窝在床角,手里握着结发香囊,泣涕如雨。“只可惜,本王的那一枚早已付之一炬……”楚王的话一直在她耳边回响。这是他们结发同心的象征,如今形单影只,只剩自己手中这一枚了……这怎不令她凄惶!那条染着楚王鲜血的手帕也在,他的感情那样炽热,如今遭受“背叛”,他还能承受得住吗?他担心楚王的处境,担心他的身体,担心他做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
飞雪私自出宫去见楚王,皇上是又生气又担忧。他知道飞雪是想挽回这件事,想不动干戈解决这件事,可这也将皇上陷入了被动的局面:打是打不得,纵也纵不得!飞雪和少卿被囚的消息传入京师,已是半个月之后的事了。静川慌了。她请求皇上让她去做说客。皇上不想让她掺和这件事,因为前天太医来报,说静川已怀有身孕。
“皇兄,你让我去吧!”静川摇拽着皇上的胳臂。
“不行!现在你有孕在身,怎能忍受酷热长途跋涉到洛阳呢?万一有个好歹,你让朕如何跟少卿交代,如何跟母后交代!”
“皇兄……我保证我一定照顾好自己,这是我的孩子,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他!眼下少卿和飞雪被困囚在洛阳,如果我不去当这个和事佬,你和六哥一定会打起来的!我不希望你们两个有事……”
“这件事,已不是你出面就能解决的!楚王心怀反叛,早已是不争的事实。现今他又有飞雪和少卿两个人质在手,朕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处置这件事……”
“皇兄,六哥是不会有谋反之心的,我相信他不会!”静川极力为楚王剖白。
“事到如今,只有你还相信他!他拘禁少卿和飞雪是为什么,这不是很明显吗?他要威胁朕,他想要朕的江山!”一提起此事,皇上就咬牙切齿地,恨不能将楚王生吞活剥了。
“也许六哥想要的不是皇兄的江山,只是被逼无奈,选了这条路……”皇上疑心静川似乎知道什么。
“他有什么被逼无奈的!”
“反正我也说不清楚……”静川差点说漏了嘴。“二哥,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如果我能劝动六哥放了飞雪和少卿,他也愿意交出手中的兵马,你可不可以放他回封地,这辈子,你就当他死在外面了……”
皇上也有动摇,到底是亲兄弟,难道真要一杯毒酒赐死他?
“好,朕答应你!”
静川很高兴。“让我去吧!我和六哥感情要好,我想他会听我的。如果二哥不放心,你派人护送我过去。我保证,我一定把飞雪平安地带回来,我一定照顾好自己,我还要和少卿团聚呢!”
皇上只好让静川一试。
静川从御书房出来,顺道去了落颜轩,取了飞雪装信件的锦盒。她打算向楚王坦陈一切,这样误会下去,只会让事情更糟。
丽芸知道飞雪被关在这,时常送好吃的过来,这是飞雪唯一拥有的温暖。琼芳就不一样了,她得知楚王将飞雪扣在军营中,内心慌得不行。这些日子楚王恨死飞雪了,长此下去,只要她不停地对楚王好,她觉得自己还是有机会的。可颜飞雪在这,她就有些后怕了。毕竟曾经相爱过,难保日后不会旧情复燃。她有很多疑问,不问个清楚,她今晚一定睡不着。傍晚时分,她没经过通传就进了楚王的营帐。
楚王手里握着结发的香囊在睹物思人,被她这么一吓,他赶紧揣了回去。桌子上的布防图也顺手反扣过来,毕竟她的父亲正屯兵在黄河北岸,随时有可能打过来。“以后进本王的营帐,先通报!”
“知道了……”
“有事吗?”楚王从案桌前走下来。
“王爷把颜飞雪囚禁在这,到底要干什么?”琼芳单刀直入。
“这些事你别管!跟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是她害的我们像过街老鼠一样,狼狈逃窜;是她害的王爷骑虎难下进退维谷;是她背叛了王爷……王爷不杀了她解恨,还把她留在这?”
“留她在这,本王自有用处!”
琼芳冷笑道:“用处?什么用处?王爷嘴上说着恨她,只怕心里还是爱她的吧?你舍不得杀她,也舍不得放她。即便她已经变了心,可是把她的人留在这儿,时时看看也好,也能解你相思之苦……”
的确,这的确是楚王扣留她的主要原因。楚王无言以对。
“被我说中了是不是?我就不明白了,一个身心都不归你的人,你还留恋什么!把她放了吧,让她回宫去,回到皇上的身边去。说不定,皇上就会赦免我们……”
“本王已经说过,这事不用你管!你出去吧,我要忙了!”楚王不再理她,转身又回到案桌前写东西。
琼芳无计可施了,可她气不过,从楚王帐中出来,径直去了飞雪的营帐。
门口士兵阻拦:“对不起王妃,王爷交待过,除了他和侧王妃,任何人不得入内!”
琼芳也不说话,两眼愤怒地盯着士兵的脸。士兵乖顺地低下头,不敢阻拦了。
琼芳一掀帘子,就气冲冲地迈了进去。飞雪见琼芳进来了,从床上站起身来,手里的香囊攥得更紧了。琼芳斜瞟了她一眼。所有人的帐内陈设都极其简单,唯独她的,上好的檀木宽桌,梳妆台,铜镜,各种首饰,新做的衣服,精致的点心,这哪是囚徒的待遇,分明是把她当心肝捧在手中。刚入了九月份,洛阳这边晚上气温就低了,又是住在荒郊,楚王怕她冷,早早地就用上了火炉。
琼芳走近梳妆台,将上面的东西全部推到了地上,首饰、衣服散落了一地。“颜妃娘娘过够了宫里金玉富贵的生活,跑到这穷乡僻壤吃什么苦啊!”
飞雪早就习惯了她的冷嘲热讽,她扫了一眼地上零零碎碎的东西,又坐了回去。
“既是阶下囚,就该有阶下囚的样子,好吃好喝好打扮的,怎么,又想来勾引王爷?你害的王爷还不够惨吗?你还想把他害到什么地步,非得把命给你,你才善罢甘休吗?”
飞雪不想和她争辩什么,反倒惹怒了琼芳。“说话呀!”
“王妃想让我说什么?”飞雪又站起身,和她四目相对。“是王爷把我关在这里,我想走也走不了啊!”
“睁着眼睛说瞎话!”琼芳一脸嫌恶。“不过,我有个问题一直想请教颜妃娘娘,不知颜妃娘娘肯不肯开恩赐教?”
琼芳对着飞雪上下逡巡一番:“到底怎么才能绑住君心?娘娘是情场高手,男人们纷纷拜倒在娘娘的石榴裙下,想必娘娘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今日这里也没有外人,还请娘娘明以教我,让我也学学御夫之术,免得自己的丈夫整日记挂着外面那些狂蜂浪蝶……”
“我没有什么能教给王妃!”飞雪有点招架不住了。
“我看你不是怕我偷师,是羞于启齿吧。所谓的过人之处,说白了就是床上功夫好,能让男人欲仙欲死,折腰相向……”
“王妃怎么说也是大家闺秀,端庄文雅,这么不堪入耳的话也能说得出口,实在令我刮目相看!”飞雪不得不还击。
“我说的话不堪入耳,你做的事可堪入目吗?一边哄着皇上,一边搭着王爷,在他们兄弟俩之间左右逢源,你的境界可真是高啊!”
“我没有!我与王爷之间泾渭分明,早已情断,你不要血口喷人!”
“你装什么呀!”琼芳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结发香囊,扬在她面前。“一个拿着香囊说恨你入骨,一个拿着香囊说泾渭分明,当我是傻子吗?我算是明白了,他舍不得杀你,你也舍不得离开这儿吧!”
飞雪词穷,只想要回香囊。“快还给我!”
“你要真是与王爷一刀两断了,为何还不毁了这个腌臜东西,白天握在手里,夜里拥着入睡,真是恬不知耻!”
“你还给我!”飞雪去夺,却被琼芳躲闪了过去。“你就是用这个东西对王爷撩云拨雨,令他浮想联翩、魂不守舍!你不毁了它,我替你毁了它!”琼芳四处找能毁坏这香囊的东西,环视了一圈,只有一个火炉。她跑过去,一下子投了进去。说时迟,那时快,飞雪抢先一步,在它即将落于炉火前抓了起来。还好,香囊并没有损坏。可是炉子里的火苗却燎伤了她的手腕。手腕立刻被灼红了一片,起了燎泡。
琼芳一看她不要命地去救这个香囊,气炸肺腑,一脚将火炉踢倒了。灰烬连同正燃着的炭火四处迸溅。
“颜飞雪,我告诉你,我的日子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咱们走着瞧!”撂下狠话,琼芳扭头就走。
飞雪忍着灼痛,好在香囊完好,若真要被火烧了,她就连这唯一的念想都没有了。其实,她一点都不怪琼芳,除了楚王妃的头衔,她什么也没有。如果闹一场能疏散她心中的怨气和怒气,飞雪是可以忍受的。她踏过一地狼藉,又坐回了床上。
夜幕升了上来,天边挂着疏星两两。听守营的士兵说,飞雪今晚没有吃饭,楚王终于坐不住了,在她的帐外徘徊了两三圈,腿还是诚实地迈进了她的帐子。
刚进去,楚王就看见满地凌乱,整个帐子里,除了一盏昏暗的油灯,几乎没一点光亮。飞雪就呆呆地坐在床角。楚王转头去问守营的士兵:“怎么回事?”
“呃……”两个卫兵面面相觑,支吾着不敢讲。“傍晚的时候,王妃曾进去探望……”
“探望?”楚王压住怒火,“探望弄得满屋子乱了套?”
“是……是王妃她……”
“为什么不上前阻止?”
“奴才不敢得罪王妃……”两个卫兵吓得直接双腿发软跪了下去。
楚王把宋祺喊了过来。“宋祺,把这两人拉下去,一人赏二十鞭子!”
“是!”
“派两个人把帐子里恢复原样!”
一通收拾,帐子里又干净又明亮,火炉也生上了。宋祺特意让厨房做了四个精致可口的小菜,此刻也都安排上了桌。飞雪看也不看,只是小心地拽了拽袖子,把伤口遮掩住了。
帐子里一干人等均已退下,楚王踱步上前,粗声问道:“为什么不吃饭?”
“不想吃。”
“这里不是皇宫,做不出八珍美味。清福享惯了,的确是不适应……”
飞雪斜睨了他一眼,又把眼睑垂下。“过来吃饭!”楚王命令道。
“我说了不想吃!”
楚王一步跨到她眼前,双手掐起她的肩膀,飞雪身量纤细,被他这么强劲地一抓,整个人都被抓了起来。“颜飞雪,你到底在别扭什么?”
飞雪双目含春泪,倔强地看向他。楚王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抓起她的手腕把她按在椅子上,却不小心弄到了她的伤处,飞雪呻吟了一声。楚王拨开她的袖子一看,伤口又红又肿,水泡破开处流着血水。“怎么弄的?”
飞雪并不想说。楚王对着帐外喊:“快传江太医!”
飞雪被他强拉到床上坐下,江太医提着药箱慌慌张张地进来。
“江太医,你快看看!”楚王握着她柔软的手腕。“要不要紧啊!”他手掌的温度正好,温温的、润润的、暖暖的。
“待微臣先为……”江太医踌躇了一会,不知该如何称呼她。江太医是王府旧居的老太医,自然知晓飞雪与楚王的过去,也知她如今尴尬的身份。“为姑娘涂上消肿散糜的药膏,然后再进行包扎。王爷请放心,这伤只在浅表处,涂上三五天药膏,皮肤吸收之后,会慢慢平复,直至新生。”
“你确定没事?”楚王比她还害怕。
“微臣确定!”飞雪心中汩汩生暖,在他心底,他始终那样在意她。楚王一直端着飞雪的手腕,直到江太医将她的伤处包扎好。
“姑娘要小心,这个伤口不要碰到水,也不要用力,明天这个时辰微臣再来为姑娘涂药膏。”
“谢谢你,江太医。”飞雪脸上露出了难得的微笑,江太医也算是飞雪旧识了。楚王傻傻地看着飞雪的笑脸,心中也有了一丝快慰。
江太医离去,帐内只剩他俩。楚王握着飞雪的手腕却迟迟不愿松开。飞雪也任由他握着。“去吃点东西吧。”楚王软语道。
飞雪不语。楚王被她弄得没脾气了,直接抄起她,把她抱到了椅子上。楚王给她夹菜,把筷子递给她。可是她伤在了右手,使不上力。楚王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一口一口地喂她。飞雪含着泪,一口一口地吞下。她多想抱抱他,可是理智提醒她,她不可以。
楚王气呼呼地冲进琼芳的营帐,琼芳正在铺床,打算就寝。
“以后,拜托你,不要去打扰她!”
一句没头没脑的粗话,让琼芳面子挂不住了。“我只是扰了她,并没有打她,何来打扰?”
琼芳咬文嚼字,回怼了他。“把她留在这,是我的主意,你如果有怨言,尽管冲着我来!”
又是这句话,她已经听了无数遍了。“是她向皇上谏言,收缴你的兵马;是她害你走上这条不归路;是她帮着她的丈夫扫清你这个障碍;是她玩弄你的感情!你不是恨她吗?你不是向皇上索要她来泄愤吗?为什么还这样护着她?”
“这是我的事……”
“哼,她已经变心了,你干嘛不承认?还把她当菩萨一样供在这里……”琼芳觉得不可理解,忽然她懂了。“哦,我知道了,爱之深,恨之切!”
不可否认,琼芳道出了楚王心中最隐秘的伤痛。他是那样爱她,知她移情别恋的那一刻,他又是那样恨她!恨得越深,只是因为爱得越深。
“被我说中了是不是?你还是和从前一样爱着她是吗?”他俩出现裂痕,琼芳曾窃喜,也许将来某一天,她会走进他的生命。只可惜,这都是她一厢情愿而已。
“你爹正在对岸,我派人送你过去吧!”楚王知她心中之苦,可他没有良药能抚平她的伤口,但愿亲情能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我现在自身难保,大祸旦夕将至,你跟着我不会有好结果的!”
琼芳缓步走上前,双手握住了他的。有些事情一旦认定,那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限来时,一生则同生,一死则同死,岂能中道各自离飞?我们虽没有夫妻之实,可我待王爷之心,皎如日月。只是你的眼睛从未留意罢了……”
楚王有一瞬的感动,琼芳看到他的双眸带泪。“这眼泪是为我而流吗?”疲病交迫,他面色沧桑。摸上他清瘦的脸颊,两侧的颧骨都能硌到她的手。“好久,好久……我都没有这样摸到你了……”她踮起脚尖,吻到了他的唇。楚王没有闪避,他孤苦良久,又情感受挫,也想有人能给他安慰。琼芳不敢逾越,只碰了碰就退缩了,好怕他突然间又逃之夭夭了。琼芳依靠在楚王怀中,享受片刻属于她的温暖。当楚王感觉琼芳的手在摸索他的腰带时,他仿佛触电般推开了她。琼芳委屈的眼泪又来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和她都已经结束了,她早就有了自己的天地,你为什么还躲在里面不愿出来?只要你愿意走出来,你会发现外面的天地更广大……”
楚王缓释了一口气,从她的营帐中逃了出来。
今夜月明星稀。秋风鼓荡着他的衣襟,飘然孤独。背靠着黄河,寂寂的夜晚能听见波涛翻滚的声音。前面几步就是飞雪的营帐,他的眼睛总也不受管束,一直盯着帐子。发黄的灯光下,飞雪促膝坐于床上。灯光贴近,她的影子被放大。楚王轻脚走过去,隔着布帐摸了摸她的影子。他能肆无忌惮拥有的也许只有眼前的影子罢了。丽芸从自己的帐子中出来,竟发现了这一幕。她明白,他的爱不曾停歇。
隔天,丽芸来看飞雪,知道她手腕被烧伤了,心疼得反复看了好几遍。
“好大一片红肿啊,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这么漂亮的手腕,要是留个疤,真是太遗憾了!等江太医来了,我得好好问问他,有没有什么祛疤效果好的药膏。我一定天天给你抹,定要看到平复如初才算。”
飞雪感激地瞧着丽芸。“都已经有伤痕了,如何还能平复如初?”
丽芸听出了话外音。“有心就能啊!”
丽芸小心地用纱布给她把伤口缠好。“其实,我知道,你向皇上提议收缴王爷的兵马,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你骗他,骗任何人,你骗不了我……我能感觉到,你是在保护他。”
多年的默契姐妹,真是没的说。飞雪瘪了瘪眼泪,左手握住了她的。“王爷虽然嘴上说着恨你,向皇上讨要你以泄愤,可是当他见了你,他就投降了。你就是他的死穴!”
“丽芸……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不要把你的感觉告诉他,我不想让他知道。如今王爷走到这一步,万不能再往前走了!再往前走,我就只剩陪他一起死了……现在我们的关系闹得这么僵,等过些日子缓和些了,我会再劝他的。”
“我懂!我知道他心里痛,他气你突然变了心,气你在背后算计他……我猜想,这八万大军悄无声息地到达了洛阳,他原意是想救你的……”
“我知道……”
丽芸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她端过自己熬的粥。“洛阳这边风沙大,入了秋气候又干燥,我煮了点冰糖梨粥,好歹喝一点。你看这些日子,你都憔悴了……”
飞雪笑笑。“有你天天送这送那的,我想憔悴都不行啊!”
“王爷这些天也不怎么吃东西,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呢。”飞雪听了也很担心,他本来身体就不好,心里烦闷,再不注重饮食,铁人也受不了啊。
“你看我这什么都没有,你帮我熬点鸡汤,放点黄芪和参片,熬好了晚上给我送过来。”
丽芸知道她的用意,高兴地点头。“你右手不方便,我来喂你。”飞雪喝着丽芸的粥,心里滋润极了。
傍晚,江太医来换药。飞雪心不在焉,眼睛老是往帐门处瞟。
“江太医,是王爷要你来的吗?”
江太医秒懂,轻声道:“王爷就在帐外。”
飞雪心踏实了。
“恢复得还不错,红肿消了许多。”
“这多亏了江太医你妙手仁心!”
“这微臣可不敢当!王爷特意交代的,微臣岂敢不尽心。”飞雪心中暖意蠕动。江太医刚走,楚王就进来了。两个士兵端上来晚饭,还有一锅热气腾腾的鸡汤。
楚王向前走了几步。“好点了吗?”自从琼芳进来闹了一顿之后,楚王和飞雪的关系便稍稍和缓。
“好多了。”
“还疼不疼?”
“有时会疼……”
楚王又向前迈了两步。“吃饭吧!”
飞雪刚想起身,却被楚王按住肩膀,一把抱了起来。“我伤的是手,不是腿……”
楚王也不回答她,把她放到饭桌前的椅子上。他盛了碗鸡汤,坐下来想喂她喝。
“这鸡汤是给你准备的,你负责喝掉……”飞雪垂着眼眸细声道。
楚王被飞雪突如其来的关心暖到了,嘴角上扬。
吃完了饭,楚王又把她抱回床上。放她下来的那一瞬间,楚王有些错觉,仿佛她不曾变过。他弓着身子,眼波柔光四溢。飞雪不敢直视,害怕自己露馅。
“明天就是中秋节了……中秋是大节,每年这个时候,宫里都会张灯结彩,皇上会陪我在拜月亭赏月……”飞雪故意这么说,却把他刚刚燃起的希冀浇得一丝不剩。他松开了她,慢慢站直了身体。
“你很怀念宫里的生活吗?”他言语间锋利无比。
“当然,那是我的家。每逢佳节倍思亲,任何人都一样……”
“你……你是什么时候爱上他的?”楚王问出这话,飞雪愣了一下,才缓缓地说:“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也许是日久生情吧!”
飞雪的话,像刀子扎进了他的心脏。楚王含泪冷笑道:“日久生情……好一个日久生情!”
楚王发疯一样扳住她的肩:“你说过永不负我的!”
“对不起……”飞雪狠不下心再说这样违心的话,只能致上最无用的三个字。
他将她压在身下,道出这些年的苦楚:“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傻瓜,空守着对你的承诺,娶了妻妾也不曾为她们动过心……我知你陷在皇宫,我苦心经营,甘冒风险,我想救你脱困……临了,你却告诉我,你爱上了别人……四年,一千五百个日夜,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每一次心痛发作,我都以为自己要倒下了,就是有你的信念撑着,我才坚持到了今天……而你,你却躺在他的怀里,甚至还为他怀过孩子……”他的泪一滴一滴地滴在她的脸上。
飞雪不敢承认那孩子其实不是皇上的,这样的误会其实更好,免得他再生事端。可是看他流泪,飞雪也好心疼,忍不住抬起左手帮他拭泪。透过泪眼,恍惚中他觉得自己置身在含情殿的软塌上,她星眸流转,含情凝睇,眼中只藏他一人。“长条似旧垂,攀折他人手……终有弱水替沧海,再无相思寄巫山……”他握住飞雪拭泪的手,情不自禁地吻了吻。他的亲吻,让飞雪心中破防。他俯下身,想吻一吻她的眼睛。飞雪闭上眼睛,等待他的雨露落下。突然,他停住了。“你很享受被男人抱在怀里的感觉吗?他是不是也这样抱着你……”
飞雪痛到没有知觉了。他这样嫉妒,分明是爱得深沉。能够为他生,为他死,为他长埋深宫,也值了……
想到眼前的人早已不属于他,还被别的男人拥有过四年,他硬生生将眼泪憋回,松开她的肩,闷闷地坐在床边。飞雪也坐起身来,望着他的侧脸发呆。
蓦地,她伸手抚住了他的肩膀。“忘了我吧……放我和少卿回去……答应皇上的条件,请求皇上的赦免……带着你的妻妾回封地,好好保重自己,以后永远不要再回京了……”
“你说的这七条,我似乎一条也做不到……”他拍打着自己的心:“我一想起你,我这儿就疼,你教教我,我该怎么忘记?”他无奈地苦笑道:“除非我死了,这儿也就不疼了……”
“不要说死字……”飞雪哀求道,从背后圈住了他。“我害怕……”
“死有何惧?我从来不怕死……我只是不甘心罢了!”他豁然一站,斩钉截铁地对她说:“我不会放你走的,我不想看到你投入他的怀抱……他想要你,就让他拿皇位来换!只是不知道,你在他心里的分量有没有他的皇位重……”
“皇位是先皇亲传,万里江山岂可拱手他人?”这是显而易见的。
“那他也休想再见到你!”
“你拿我威胁不了他……他是天子,万民所向,怎会轻易受制于人?你不要异想天开!我不是危言耸听,皇上已纠合十三万兵马,你这区区八万人,顶不了多久的……我早就不属于你了,我这残花败柳之身……不值得你拼掉性命!”
“你太看得起自己了,我不是为你,我是为争一口气!”
“那口气就那么重要,甚至比你的命都重要?”
“当然。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怎么不重要!”
“一念放下,万般自由。你执意如此,我也无话可说。”飞雪劝不动他,“王爷与皇上刀兵相见之日,便是我自刎身死之时……”
“你威胁我?”
“王爷不也是在威胁皇上,威胁我吗?”
“好,好!”楚王气得高昂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大步流星地踱了出去。
飞雪劝降失败,只好将希望寄托在丽芸身上。这天丽芸又来看她,她手腕上的伤口好多了,都已经结痂了。
“总算是好了,一会回去我问江太医要点祛疤的药膏给你抹一抹。”
“没事,这疤又不大,也不显眼,随它去吧。”
“那怎么成!伤在手腕上,冬天还好,夏天衣服那么单薄,一伸手不就露出来了……又不是没得治,总得试一试呀!”
飞雪郑重地握着丽芸的手。“过来坐,我有事跟你说。”
“说吧。”
“你能不能帮我劝劝王爷,放我和少卿回京。”
“你没劝动他?”
“我劝他,他总以为我替皇上说话,又气又恨的。你不一样,你是局外人,也许你劝了他会听你的……”
“好,找个机会我试试看吧。你呢,你真的决定了吗?”丽芸总是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真的不给王爷一次机会了?眼下,还是可以争取的。”
飞雪摇摇头,眼泪吧嗒吧嗒的。“我现在心如素简,只要你们能平平安安地返回封地,以后无风无浪的安享余生,我就心满意足了。以后,要麻烦你们照顾他的身体,不要让他再受病痛的折磨,我也就心安了。”
“就让他一直这样误会着,他能安享余生吗?”
“等你们回了封地,找个时机,你再把真相告诉他吧……”
丽芸只好点头应下了。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这样美丽的夜,与楚王悄怆悠悠的心境实在不相符,他坐在帐外的大石头上,怅望灰天。丽芸拿了件披风搭在他的肩上,和他一起坐下去。
“怎么不去睡呢?”
楚王微一摇头。
“在想什么?”
“这样舒服的夜晚,让我想起了几年前她刚失掉孩子那会,我们在河滩上放河灯许愿的情景。微凉的月色,清爽的河风,缠绵的情意。无可奈何花落去,终是人间留不住……”
“既是留不住,何不让她随风而落,随水而流……花辞树,露辞叶,总要回到她该回的地方吧……”
丽芸的话,让楚王若有所思。“哪里是她该回的地方呢?”
“她从哪儿来,哪里就是她该回去的地方。强留何益呢?从你们分开各自离去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不会再相逢……其实回头想想,王爷迫于各种压力,娶妻纳妾;她不得已入宫,侍奉皇上。这么多年过去,谁也没有资格埋怨对方。你为什么不为我守身如玉?你为什么要移情别恋?曾经刻骨铭心地相爱过,给予对方美好的回忆,让彼此的人生更加丰富多彩,拥有彼此最美好的年华,难道还不够吗?她是谁的人,她变没变心,都不重要了……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人力如何能与命运相抗衡?”楚王心旌有些动摇。
“你把她囚禁在这里,无非是想再看到她。可她的心不在这,你强留她的人,有意义吗?你困着她,其实也是困住了你自己。你把那么深刻的爱给了她,你忍心这样折磨她吗?放她去吧,让她回到属于她的地方去吧……”楚王屈膝,把脸埋进了臂弯里,放声痛哭。压抑了这么久,矛盾了这么久,他终于在这一刻,全部释放了!
丽芸知道是自己的话触动了他的内心。看他这么痛苦,丽芸也忍不住潸然泪下,将他紧紧地揽在怀里。哭一场吧,散去阴霾,总会有晴天艳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