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章 应运悲歌 道种薪传
王继恩的帅旗已插上剑门关城楼,京畿禁军的铁甲在雨中泛着寒光。与此同时,夔门水道千帆竞发,雷有终的荆湖劲旅与石经纶的玄衣死士正如黑潮般逆流而上。
成都城头,李顺独立雨中。寒骨扇上的血渍被雨水晕开,在扇面洇出一幅狰狞的山河形胜。他望着远处江面上密密麻麻的战船,忽然想起师兄临终前让亲兵带来的那句话: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报——!“探马浑身湿透地跪在身后,“东线急报!雷有终前锋已破白帝城,石经纶...石经纶亲手斩了张堂主...“
李顺不语,只是将寒骨扇缓缓展开。扇面上那幅被血雨染就的“地图“中央,成都的位置正诡异地泛着金光。
李顺坐镇成都子城,案头军报已堆积如山。城外官军营寨连绵十里,旌旗蔽空;城内虽号称十万雄师,实则多是面黄肌瘦的流民,持着竹枪木盾,眼中既有恐惧,也有迷茫。
“大蜀王...“老参军捧着名册的手在发抖,“今日又逃了三千新卒...“
李顺不语,只是摩挲着寒骨扇。扇面上“替天行道“四字已黯淡无光。
忽有亲兵急报:“北门告急!雷有终的冲车已破瓮城!“
李顺猛然起身,玄色大氅带翻了烛台。火光中,他看见铜镜里的自己——不过半年,两鬓已染秋霜。
军中军师陈松,昔日乃是秦王府亲兵曾跟墨渊学过兵法,赵廷美死后回到青城山出家道号玄谷子,又得张无梦道长点拨些许道法。他宣称李顺乃“前蜀后主孟昶遗孤”,承继大蜀龙气,此番起义乃“天命所归”,为应运雄军招募兵源,凝聚士气攻下成都立下过汗马功劳。
如今中军大帐内,烛火摇曳,映得李顺的面容愈发枯槁。他颤抖的手指从贴身处取出一卷泛黄的羊皮,油布揭开时,隐约可见山川河流的墨线间,缀着点点朱砂标记。
“玄谷子...”李顺将羊皮卷缓缓推过案几,羊皮与木案摩擦发出沙沙声响,似秋叶落地,“这些金银,原是要给蜀中百姓买粮的。”
他将怀中取出用油布包裹的羊皮图,郑重地交到陈松手中:“此乃我军破州克县时,从那些贪官污吏府中缴获的不义之财,皆藏于一隐秘之处。如今大势已去,这些财宝留之无用,弃之可惜。你设法突围,将此图带出去,日后若遇有能继承我应运门遗志的仁人义士,便将此财宝交予他,也好为日后再起之事,留下一份香火。”
陈松接过藏宝图,发现图纸边缘已磨出毛边,显是被人反复摩挲。某个朱砂标记旁,还沾着一点早已干涸的血迹。只觉重逾千斤,哽咽道:“大蜀王!属下誓死护图,只是……您……”
“孤既受这'大蜀王'的名号,“李顺起身,玄色蟒袍上的金线在暗处幽幽发亮,“自当与川地军民同枯共荣。“他忽然轻笑一声,笑声里带着三分癫狂七分决绝,“倒是王继恩那阉狗——“
话音未落,寒骨扇“唰“地展开,扇面“替天行道“四字竟似化作狰狞的血色狂草:“总该替师兄讨些利息!“
当夜,成都西门火光冲天,喊杀震地。陈松率领数百精锐,护着老弱妇孺,奋力向外冲杀。官军与磐石坞早已料到此节,重兵围堵。陈松虽勇,奈何双拳难敌四手,身中数创,眼看便要力竭被擒。
便在此危急关头,忽听一声长啸,清越悠扬,宛如鹤唳九霄。一道青影如惊鸿般掠过战场,双袖轻拂,围攻陈松的数名磐石坞好手竟如遭重击,纷纷惨叫抛飞。来人一袭青色道袍,面容清奇,正是“鸿蒙子”张无梦!
张无梦探手抓住陈松手臂,身形飘忽,几个起落间已脱出重围,将他带至一处安全所在。陈松惊魂未定,拜谢道:“多谢师尊,弟子死不足惜,大蜀王他……”
张无梦淡然一笑,取出一粒丹药给陈松服下,缓缓道:“痴儿,李居士有他自己的道要去践行,而你的道在民间,不在山林。枯守山门,不过是避世之举,非大道也。你此番历劫,亦是修行。此间事了,可往金陵招隐山,寻访一位名唤‘墨渊’的居士,他或能解你心中迷惑。”言毕,身形一晃,已杳然无踪,只留陈松在原地喃喃道:“墨先生……原来他还活着……”。
成都城头,已换上了宋军的旗帜。
李顺负手立于石阶之上,玄铁寒骨扇轻摇慢晃,扇面上“替天行道“四字泛着幽幽青光。他身后三百亲卫结阵而立,刀戟如林,虽人人带伤,却无一人面露惧色。
忽听得号角长鸣,敌阵中闪开一条通路。石经纶青袍缓带,负手而来,足尖点地时竟不染纤尘。他身后跟着三人:左边是个赤面虬髯的魁梧大汉,右边是个手持铁伞的瘦高男子,中间却是个面容阴鸷的白面书生。
“石某对李兄闻名已久,今日相见实在是欢喜不尽。“石经纶拱手作礼,语气温润如玉,“闻名已久,今日相见实在是欢喜不尽。“
李顺冷笑一声:“石坞主带着'赤面鬼'、'铁伞先生'和'毒秀才'同来,倒是看得起在下,只不过……“李顺寒骨扇轻摇,目光扫过石经纶身后三人,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只不过今日,怕是要让石坞主失望了!”
话音未落,扇骨间突然射出七枚冰针,分取三人要害。那针尖泛着幽蓝光芒,竟是凝了十成“凝霜劲“的杀招!
赤面鬼急忙运掌相抗,却见冰针穿透掌风,直取眉心;铁伞先生慌忙撑伞,伞面竟被洞穿;毒秀才最是不堪,还未动作便已冻僵了半边身子。
石经纶脸色微变,沉声道:“石某亲自领教李兄高招了。”
石经纶青袍鼓荡,双掌翻飞间劲风呼啸,每一掌拍出都似有千钧之力。李顺玄衣飘飘,寒骨扇开合如电,扇面过处凝结出朵朵冰莲。二人身影在残垣断壁间穿梭,所过之处,青石板时而焦黑如炭,时而覆满寒霜。
“好掌力!“李顺侧身避过一记“开山掌“,扇缘在石经纶腕间轻轻一划。石经纶只觉一股寒气透入经脉,自然而然的运起铁衣烈阳功,竟将寒气尽数化解。
石经纶心中暗惊:“这厮的凝霜劲竟已至化境!“手上却不停歇,变掌为指,一招“碎石指“直取李顺咽喉。李顺铁扇横挡,扇骨与指尖相触,爆出一串火星。
“石坞主这指法颇为霸道...“李顺借力后跃,扇面轻摇间以凝霜劲抵挡,“倒有几分似少林的金刚指。“
石经纶不答,暗运玄功忽地欺身近前,改指为掌,掌风如浪,一招猛似一招。李顺却似风中柳絮,身形飘忽不定,每每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杀招,反手便是一记精妙扇法。
三十招过后,二人心中皆是一震。石经纶暗忖:“他扇法中暗含'两仪'之理,刚柔并济,难怪有传闻李顺武学另辟蹊径尚在王小波之上。“李顺亦暗自惊叹:“我这凝霜劲乃是应运门第五代掌教结合铁衣烈阳功反其道而行之所创,专破内家真气,他竟能硬接而不伤,当真了得。“
忽而,二人同时出手!
李顺双掌平推,一道寒气破空而出;石经纶沉腰坐马,掌风如怒涛拍岸。两股截然不同的内力在半空相撞。
“轰——!“
气劲爆裂,方圆十丈内的砖石尽数粉碎。李顺只觉一股灼热真气顺着手少阳经逆冲而上,急忙运起“凝霜劲“化解;石经纶亦感寒意侵体,体内“铁衣烈阳功“自然流转护住心脉。
僵持之际,李顺忽变招式,化掌为指一股寒气直刺对方膻中穴。石经纶不慌不忙,掌劲突然内敛,双掌护住胸前。
“咔!“
冰指撞上肉掌,再难前进。二人内力相激
“轰——!“又是一声巨响
李顺飘然后退救步,每步都在青石板上留下寸许冰痕;石经纶则连退七步,所过之处砖石尽成碎块。
站定时,二人嘴角皆渗出血丝,却相视一笑。这一拼,竟是平分秋色。
就在二人调息之际,一阵阴风骤起!
“桀桀桀......“刺耳的笑声如夜枭啼鸣,一道黑影自断墙后鬼魅般闪出。王继恩紫袍翻飞,十指弯曲如钩,直取李顺咽喉要穴!
李顺仓促间急转寒骨扇格挡,却因先前内力损耗,动作慢了半分。“嗤啦“一声,肩头衣衫已被撕开五道血痕。那爪风带着异香令人闻之欲呕,心神不宁。
“阉狗找死!“李顺怒喝一声,却因内息未平,一口真气堵在胸口。
王继恩身法诡谲如蛇,招招不离李顺咽喉。李顺强提真气,寒骨扇舞出一片湛蓝光幕,却仍被逼得连连后退。第三十招上,王继恩突然变爪为掌,竟拼着肩头中扇,双爪如铁钳般扣住李顺手腕“内关““外关“二穴!
“你......“李顺骤觉不妙,体内真气竟如决堤之水,源源不断自脉门泄出。他惊觉王继恩掌心传来一股阴寒吸力,与传闻中的“噬元大法“如出一辙!
石经纶见状瞳孔骤缩,失声道:“噬元妖法?!”
王继恩狞笑更甚,:“李门主的寒阴内力,正合咱家的路数,这就笑纳了......“话音未落,忽见李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想要?那便都给你!“李顺突然逆转“凝霜劲”,将毕生功力尽数灌入对方经脉。王继恩脸色大变,只觉一股极寒真气顺着手臂直冲心脉
“你......“王继恩紫袍鼓荡,脸上血色瞬间褪尽。他踉跄后退三步,每步都在青石板上烙下个冒着寒气的脚印。一缕黑血自他嘴角蜿蜒而下,在惨白的脸上格外刺目。
李顺身形摇晃,却仍强撑着以寒骨扇点地。:“你虽吸了我的凝霜劲,每月...十五...子时...“他每说一字,口中就涌出大股鲜血,“寒毒...攻心...的滋味...咳咳...“
话音未落,他忽然仰天长笑。笑声中,那柄伴随半生的寒骨扇“咔嚓“断成两截。李顺伟岸的身躯缓缓后仰,如青松摧折,重重倒在满地霜华之上。
一代大蜀王,应运雄军的领袖李顺,就此殒命于成都城下。之后在川地有传闻,李顺在城破之际,由亲信掩护,逃出生天。然此说终究只是传闻,成都城头,那具血染的尸身,已宣告了一代枭雄的落幕。
李顺死后,其部将张余、王鸬鹚等人率领残部,退往川南、川东的山区,凭借复杂地形继续与官军周旋。然大势已去,人心已散。苦苦支撑至淳化六年(公元995年)冬,这支最后的应运雄军余部,亦被官军剿灭殆尽。
应运门,这面曾在川蜀大地上燃起熊熊烈火的旗帜,终在历史的尘埃中黯然熄灭。然其所倡导的“均贫富,等贵贱”之念,却如一颗不死的种子,深埋于川蜀百姓心中,只待他日风云再起。
而在千里之外的招隐山,一位灰袍道士正紧紧的抱着怀里布包裹的羊皮图,一步步蹒跚的向墨渊的住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