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骊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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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晨光中的兄弟

竹林中的布置只是李裕随手为之,成与不成,在他看来并不重要。

成了,只能算是老天相助,锦上添花。

不成,白蛇之事也成了定局,并不影响他的计划。

所以,他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此刻,他已经走进了堂屋,正跟李顺见礼,“孙儿见过爷爷,让爷爷挂怀了。”

正所谓“人老精,马老滑,兔子老了鹰难拿”,他从来都不会小瞧一位老人的智慧,更何况,在原主残留的记忆里,这位老人在天宝寨中可是能与五位宿老平起平坐的人物。

所以,先前在人群里看到李顺时,他便大抵猜到了这位老人的心思。

在他看来,自己能在李顺和五位宿老的面前顺利过关,一来是因为祭出汉家古礼取了巧,但更重要的便是自己的年纪占了便宜,毕竟,自己只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郎,几位老人并不会太较真。

若换成寨中哪个成年男子敢搞出这一套,只怕难逃几位老人的法眼,大抵到最后会落个装神弄鬼蛊惑乡民的罪名吧!

他既已成了李裕,自然不能对老人的庇护之情视而不见。

李顺端坐堂上,并未提及白蛇之事,只是神色和蔼地摆了摆手,“先去换身干爽衣服,别染了风寒。”

“是!”

李裕连忙辑手一礼,又冲父亲李陵拜了拜,“父亲,孩儿先去了……”

没办法,大骊是不是大宋,但同样文教昌盛,自原主入读私塾以来,夫子强调得最多的便是礼仪。

李裕虽觉得一家人如此相处有些别扭,但自己初来乍到,入乡随俗终归稳妥一些。

如铁塔般陪坐在李顺下首的李陵似有些不耐,“快去,快去,换好衣服就赶快过来,正好还有些事要跟你们交代!”

“是!”

李裕又是一礼,这才转身离开,心中却有些纳闷,难道出什么事了?

“阿爷,阿爹,我也去换衣服了。”

这时,一直跟在他身后默不作声的李载好似松了口气,连忙跟李顺和李陵打了声招呼,快步跟了上来。

正所谓“礼不下庶人”,自周以降,越是贵族阶层,礼仪越繁琐,而乡野之中则少了许多繁文缛节。

李载没读过私塾,自然没有读书人那套繁琐的礼节,但在父祖的面前终归不敢像在母亲面前那般显露出一副皮猴子的模样。

“大哥,三弟,我给你们打了水!”

李裕刚出堂屋,迎面便走来了个高高壮壮面庞泛红的少年。

老二李岳虽然比他小了一岁多,但自从过完年进了寨子里的铁匠作坊后个头猛蹿,如今反倒比他高出了半个头,只是整日里烟熏火燎,原本白皙的面庞隐隐多了几分难以消散的红晕。

正如原主残留的记忆里那般,他这二弟依旧像以往一样藏不住心事,不待他搭话,便又竹筒倒豆子般把自己了解的情况合盘托出了,“听阿爷说自明日开始铁器作坊就要全力打造刀兵了,怕是寨子里要准备打仗……而且,阿爷还和阿爹说了,以后就不让你去私塾了……他说咱们终归是天宝寨的儿郎,都得为保卫家园出份力!”

“呃……”

李裕确实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回事,不禁皱了皱眉头,“打仗……不至于吧?”

不去私塾正合他意,他原本还想着找个借口才能在寨子里多呆些时日呢。

至于打仗……那就有些扯了?

整个天宝寨不过百十户人家,青壮不过两百多口,即便算上能挥的动刀剑的少年郎……也只有区区三百来人,而且要钱没钱要粮没粮,能打得过谁?

见李裕皱起了眉头,李岳也心有戚戚焉,他可是知道自家大哥有多不容易在能进私塾读书的,但他嘴笨,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犹豫了一下又才开口,“昨日衙门里的官爷来寨子里了,说是要加征赋税……这几年,田赋、贡赋、剿饷……朝廷收的税一年比一年多,如此下去,我们寨子只怕连这个冬天都熬不过去……”

闻言,李裕恍然,原来是这样——现实版的官逼民反嘛!

苛政猛于虎,平头百姓糊不了口,没有了活路,自然会拿起刀枪拼出条活路了。

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李裕展颜一笑,“不至于,条条大路通……汴京嘛!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呃……”

李岳显然被他的口气噎到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搭话了。

跟在他们身后的李载也皱起了眉头,半晌才犹犹豫豫地憋出了一句,“可是……我们没钱啊!要不……等雨停了,我……我再去把那株定风草采挖回来……柴禾换不了几个钱的……”

闻言,李裕不禁乐了,转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跟着大哥干,保准你能赚到大钱!”

“大钱?”

李载顿时双眼一亮,“多大的钱?”

“呃……”

李裕还真被他问住了,“很大很大……嗯,大到能买下整个蔺州府,可能连……西川路都买得下!”

饼,还是必须要画的。

男人嘛,不仅胃口要大,野心也要大。

在他看来,李岳和李载都是男人,还是最有可能称为自己的臂助的男人,自然要一步步把他们的野心养大了。

说完,他才发现李岳和李载都已经目瞪口呆了。

良久,老三李载艰难地吞了口唾沫,“可是,要怎样才能赚到那么大的钱呢?那可是能买下整个西川路的大钱啊!”

能买下整个西川路的钱究竟有多大,他并不清楚,但他知道西川路很大很大……有好几个蔺州府那么大,而蔺州府……他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大,但是,肯定……有好多好多个天宝寨那么大!

其实,李裕也不知道西川路究竟有多大,前世的他是个地地道道的理工男,后来又成了宅男,除了上班就是窝在家里看看小说、刷刷视频……省钱,主要是省力。

毕竟,上班已经快要耗光他的精力了,哪里还有心思出去闲逛,更何况,费心费力挣那点窝囊费还得还房贷车贷孝敬父母呢,哪敢乱花?

当然,得益于那个时代发达的互联网,他的知识面并不狭窄,只是他并不喜欢历史,确切地说是那些流传于世所谓的“史料”上的历史。

正所谓“历史都是胜利者书写的”,能流传下来的大多都是权贵们希望平头百姓看到的,他总觉得看多了并无益处。

不过,对于李载的问题,他却是底气十足,“放心,跟着大哥混,三……保证不出三年,你看到银钱就会反胃!”

“啊?”

李载自是不信的,“银钱多好啊!看到银钱咋会反胃呢?”

这时,一旁的李岳弱弱地插了一句,“可是……大哥……我们寨要打仗了……”

李裕拍了拍他宽实的肩膀,呵呵一笑,“老二,放心吧,这仗啊,打不起来!”

一个男人要想成为强者,自然就要不怕战斗,可是,那个时代的人生经历告诉他,战斗的方式有很多种,并不一定要拿起刀枪去拼命。

用钱能解决的问题,为何一定要搞得不死不休,血流漂杵?

战争,绝大多数的战争,不都是为了争夺更多的利益吗?

当然,这些东西很难跟现在的李岳和李载讲清楚,但他相信,不久的将来他们就明白这个道理了。

于是,他说完并未做过多的解释,加快脚步直奔三兄弟居住的东厢房换衣服去了。

家中的房间并不多,一大家子人住着有些拥挤,原本三兄弟挤在一个房间的,去年开春,李裕入了学便有了一个独立的房间。

房间不大,青石墙壁已经有些斑驳,陈设简单,一桌一椅,一张窄窄的木床,桌面上摆着笔墨纸砚和一卷泛黄的《论语》,床上也只有一个竹篾编织而成的枕头和一床不知什么皮毛缝制的薄被……

山上风大,湿气重。

替换的衣服已经放在床上,想来是母亲早就准备好的,一袭粗布缝制的长衫……

洗去脚上腿上的泥污,换好衣衫,李裕带着李岳李载匆匆地回了堂屋。

堂屋的八仙桌上已经摆好了两碗热气腾腾的姜汤……

待李裕和李载喝完姜汤,李顺和李陵对视一眼,这才缓缓地开了口,“大郎,这次休沐回来,你……暂且留在寨中吧。或许要耽搁些时日……私塾的苏先生就那里让你爹去好好说说。”

李裕并不意外,连忙稽首一礼,“孙儿明白!”

见他答应得爽快,李顺微微一愣,旋即忍不住叹了口气,“如此……也是没有办法啊。”

响起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长孙送进私塾,本想让他奔个好前程,自己也有机会回家乡看看,却不想事情突然就发展到了这一步……

李岳也是眉头紧锁,“明日便把长衫脱了吧,按照你德宏爷爷的意思,年满十六岁的孩子都要跟寨子里的青壮一起训练……”

李裕连忙辑手一礼,“孩儿明白!男子汉应当顶天立地,既然脚下这方水土养育了孩儿,孩儿自当尽力守护脚下这方水土。”

“好!”

闻言,原本眉头紧锁的李岳展颜而笑,“这才是李家儿郎该有的担当!”

李顺也露出了欣慰之色,“好了!都去休息吧,做好了饭再叫你你们……往后的日子怕没有多少时间休息了!”

外面依旧风雨如晦,虽然时辰尚早,但天色已如泼墨黑沉沉地一片,此刻,除了睡觉也没有其他事了。

折腾了大半天,李裕确实也有些累了,躺倒在床上不多时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梦境杂驳,直到身躯被一阵晃动才让他惊醒过来。

朦胧中,他看到了两张有点陌生而又莫名熟悉的脸庞。

李岳一脸的关切之色,却是欲言又止。

李载却是满脸担忧,“大哥,你咋哭了?”

“呃……”

李裕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抹了一把脸,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你们咋进来了?”

见李裕答非所问,李载就要张嘴再问,却被李岳一拉衣袖阻止了。

李岳也收敛了脸上的关切之色,笑了笑,“阿妈做好了饭,让我和老三来叫你过去吃饭……今晚伙食可好了,熏麂子肉熬白米粥呢!”

李裕连忙翻身爬了起来,“哦,肯定很香吧!快走!听你一说,我都想流口水了。”

倒不是他真有多饿饿,只是,有些事注定只能成为自己的秘密,不足为外人道。

不过,熏麂子肉熬白米粥确实很香,满满一大锅浓稠到几乎不见汤水的粥硬是被一家人伴着泡好的酸黄瓜吃得干干净净,就连李裕也忍不住吃了五大碗,直把自己都吃撑了。

天宝寨虽然地处乌蒙山北麓,连着山外山,野生动物资源丰富,狩猎不难,但寨子里田土稀少,寨民们收获的猎物大多都要拿去山下换些钱粮,自己是舍不得吃的。

因为李顺、李岳都是能铸造兵器的铁匠,李家虽然稍微宽裕些,但一月也难得吃上几回肉。

所以,一家人还是很缺油水的。

吃过饭,风停了,雨也小了很多,但天色是真地黑了,一家人也就各自回房准备休息了。

李裕吃得太饱也有些犯困,回到自己的房间便径直躺到床上去了,拉过薄被一裹便安然地进入了梦乡。

至于说,这样的生活习惯健不健康……他觉得只要少吃些科技与狠活的产物,比拼命健身和什么保持怎样怎样良好的生活作息都有利于健康。

一夜无梦,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李裕就醒了,听到外面已经没了风雨声便起床换下了长衫,挽起裤管,出了门。

虽然他尽量放轻了脚步,但刚到院门口,身后便响起了老二李岳的声音,“大哥,你去哪儿?”

“呃……”

李裕有些意外,回头望去,就见李岳正站在屋檐下紧紧地盯着自己。

李裕被他盯得莫名其妙,只得笑了笑,“哦,昨日雨来得太急,我把柴刀忘在望仙台了。”

他此刻出门确实是准备去把柴刀拿回来,倒也不是不能对李岳讲。

“哦,”

李岳好似松了口气,连忙走了过来,“我陪你一起去吧。”

李裕点了点头,便当先出了院门。

青石板铺就的街巷里已经没有积水了,只是看上去还是湿漉漉的,天宝井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清澈见底,只是还有一股股清澈的井水流入四周的排水渠,在渠中静静流淌。

赤脚走在青石板上,有着微微的凉意,清新的空气里夹杂着悠悠的山花香气,吸入肺里让人顿觉神清气爽,偶尔响起的鸟鸣声又为这方天地增添了几分生机勃勃之感。

徜徉在街巷里,李裕忍不住深深地吸了口气,有些感慨,“还真是个好地方啊!”

默默跟在他身旁的李岳明显愣了一下,然后犹豫着说了一句,“大哥……说不定打不起来呢?到时候,你还能进学堂读书的。”

呃……

李岳恍然,原来这傻小子是怕自己回不了私塾想不开啊!

虽然他能理解在这个时代一个出身山野的寒门少年对于科举的执念,但他真对那东西没有多大的兴趣。

毕竟,这人世的游戏有着许多的规则,同样也有许多的玩法。

一念及此,他忍不住笑了,“相信大哥,肯定打不起来!”

说罢,他便移开了话题,“老二,阿爷让大哥去读私塾了,却让你去铁器作坊学打铁……老实说,你怨不怨?”

“怨啥?”

李岳一愣,连忙摇头,“我可不是读书的料子,看着那些字就头疼,还是打铁更有意思。”

闻言,李裕却只是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是吗?”

“是真的!”

李岳怕他不信,连忙解释,“打铁虽然累,但是,可有意思了,你得知道怎么看火候,怎么加碳,怎么淬火……还得想着怎么才能让打出来的刀更利更耐磨……”

李岳竹筒倒豆子般解释着,李裕静静地听着,两兄弟并肩而行,一路走出了街巷,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块块错落有致如拼图般的土地,有稻穂已经泛黄的水田,也有一块块绿油油的菜地,更多的确实一块块高粱地。

高粱的长势最好,地里的菜长得也还行,爬上架子的扁豆藤蔓茂盛,硕果累累,排列整齐的茄秧粗壮茂盛,枝丫上坠满了色泽光亮个头饱满的茄子,还有那一片片绿油油的黄瓜……

只是那水田里稻子的长势有些差了……说实话,李裕很难想象就靠着这么点田地天宝寨是如何繁衍至今的。

华夏大地幅员辽阔,资源丰富,想来大骊王朝的人口也不会比北宋更多,其实并不缺少耕地,当然,华夏自古以来及至人口大爆炸之前都不缺少耕地,只是权贵们向来热衷“跑马圈地”,才让许多平头百姓无地可耕。

当然,沉重的赋税也会让很多平头百姓有地不敢耕……

“这土地啊……”

话到嘴边,李裕又改了口,“这田里的稻子……快收得了。”

李岳连忙点了点头,“是呢!里面还种了糯稻呢,糯米饭可香了,比白米饭还香,可惜,要拿去换钱交田税,留不下多少!”

李裕无言以对,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这个世道历来如此!

可是,历来如此,就该如此吗?

这一刻,李裕心底突然涌起了一丝愤懑,“不该如此……不该如此的!”

李岳听罢有些茫然,“不该如此……大哥,你没事吧?”

“没事。”

李裕连忙收敛心神,摇了摇头,迈开了脚步,“走吧!取了柴刀就回去,等会儿该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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