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章 永夜星砂
一、星茧
木屋被星河裹成茧的第三年,我的皮肤开始透光。
月光穿透手背时,能看见血管中流淌的已不是血,而是细碎的星砂。它们像萤火虫的亡魂,在骨骼间游弋,每当信使精灵靠近,星砂便聚成漩涡,将她半黑的翅膀染成银白。
“你越来越像祂了。”精灵停在我肩头,翅膀上的星轨图与我的虹吻共振,“要不要看看现在的模样?”
她吐出虹髓凝成镜子。镜中人的右眼藤蔓已蔓延至脖颈,藤尖开出一串星砂花,左眼却依旧是人类瞳孔,只是虹膜中嵌着织云仙子的星文——那是青铜门关闭前,她留在我眼中的最后一道封印。
封印近日频繁灼痛,尤其在月蚀之夜。
二、食星者
第一个食星者闯入森林那日,我正在修补彩虹桥的裂痕。
那是个身披陨铁甲胄的骑士,坐骑是四蹄燃着磷火的骸骨马。他手持长戟劈开星藤结界,戟尖挑着信使精灵的同族——一只翅膀被钉穿的萤后。
“把永夜星砂交出来,”骑士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摩擦,“否则我烧了这座桥。”
我握住牧笛,藤蔓眼窝中星砂沸腾:“星砂早就随着织云消散了。”
“撒谎!”骑士掀开头盔,露出腐烂的半张脸——是守林人!
或者说,是他被黑虹污染的那部分。
“星砂湖底埋着祂的茧,”他眼眶中爬出星砂凝成的蛆虫,“你每修一次桥,就离茧近一寸……今夜月全蚀,茧该成熟了。”
骸骨马嘶鸣着冲向彩虹桥,我吹响牧笛,桥体却纹丝不动。
封印在左眼炸裂,剧痛中,我听见织云的尖叫:
“别用星砂!它在吞你的魂!”
三、茧中人
我被掳至星砂湖底时,青铜门内的黑虹正在狂欢。
守林人将我吊在茧室中央,穹顶垂下的星砂触须刺入脊椎,贪婪吸食虹吻中的能量。茧室四壁布满卵形凸起,每个卵内都封着一个“我”——有的全身结晶,有的半人半藤,最靠近的一颗卵里,甚至能看到牧笛与我的骨骼融合成桥桩。
“这些都是失败的容器,”守林人抚摸卵壳,“织云以为抽走恶念就能保住你?祂的茧需要最完美的宿体——”
他的手指突然僵住。
我颈间的鲛人鳞项链发出嗡鸣,卵中所有“我”同时睁眼。藤蔓从他们的眼眶钻出,绞住守林人的四肢。趁他挣扎的间隙,我咬断星砂触须,坠入茧室底部的暗河。
河底沉着织云的羽翼残骸,星砂从骨髓中渗出,凝成她的虚影。
“吃下我。”虚影捧起一截脊骨,“这是最后的星砂,也是最初的毒。”
四、弑神者
我吞下脊骨的瞬间,黑虹与彩虹桥同时崩裂。
星砂从每个毛孔喷涌,在身后聚成十二片羽翼——与织云被剜去的翅膀一模一样。守林人狂笑着劈开茧室,青铜门外,骸骨马正将信使精灵踩在蹄下。
“现在你成了祂,”他长戟指向我的翅膀,“杀了我,星砂会彻底污染你;不杀,我毁了这座桥。”
信使精灵突然自爆。翅膀碎片刺入骸骨马的磷火,火焰反噬守林人的盔甲。我趁机展翅,星砂羽翼扫过之处,黑虹如雪消融。
“你输了。”我掐住他的喉咙。
“看看你的手。”他咧嘴。
星砂正从指尖开始石化,羽翼上的星文渗出血珠——织云的脊骨含有剧毒,她在逼我抉择:成为新神,或回归凡人。
五、永夜
我抱着信使精灵的残骸回到木屋时,石化已蔓延至心脏。
星砂脉络从地板攀上,将我裹成茧。虹吻在锁骨处灼烧,织云的虚影最后一次浮现:“剥离星砂,你会忘记一切;继续融合,将永远困在茧中。”
屋外传来哭声。
幸存的水晶羊群跪在结界外,它们的瞳孔映出人间惨状:彩虹桥崩塌后,荆棘重新占据焦土,失去星砂庇护的森林正在枯萎。
我抚过牧笛上的藤纹,父亲的血痂突然脱落,露出底下刻着的小字:
“童童,别怕黑。”
石化抵达眼窝的前一秒,我扯下翅膀插入地脉。
六、童话的尽头
星砂爆炸的强光中,我看见了故事的另一种结局:
——织云没有打翻星砂瓶,守林人仍是爱笑的青年;
——父亲吹着牧笛,羊群踏碎村长的符咒;
——我躺在草垛里数星星,掌心没有银河的碎片……
原来青铜门内的黑虹不是恶念,是所有被改写的可能。
强光消散时,木屋开满星藤花,每朵花蕊中都坐着一个小精灵。彩虹桥以藤蔓为骨、虹髓为血,横跨在永夜与黎明之间。信使精灵从最大的花苞中钻出,翅膀纯净如初雪。
“该起程了。”她指向桥的尽头。
织云仙子站在那里,羽翼完整,裙摆星辰如泪闪烁。
我们踏上桥时,星砂从我的伤口簌簌坠落,在焦土上铺成银河。
七、星砂不语
后世传说里,彩虹桥上有位不说话的牧童。
他右眼缠着星藤,左眼盛着月光,总在月蚀夜为迷路者指方向。若有人问起永夜星砂的故事,信使精灵便撒下一把星尘。
星尘落地成诗:
“最亮的星砂,
是有人宁愿永堕长夜,
也要为你盗一盏萤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