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会下雨的教室

2003年的吉隆坡，空气中少了些许童年的甜腻，多了几分潮湿和沉闷。Emma就读的小学教室，仿佛也感染了这亚热带季风带来的忧郁，总是在“下雨”。当然，这并非真正的雨水，而是从饱经风霜的天花板接缝处，一点一滴、带着岁月的沉重与粉笔灰的浑浊，缓慢而持续地渗漏下来的潮湿。水滴无声地滑落，在水泥地面上留下深浅不一的水渍，久而久之，教室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霉味，混杂着潮湿木头的腐朽气息，令人感到压抑。

Emma瘦小的身躯常常蜷缩在教室后方的储物柜前，那里是她小小的避风港。她看着自己那双已经穿得有些发黄、尺码是36码的白色帆布鞋，鞋面上竟然开始生长出一层细细的、灰绿色的绒毛，如同上周被她遗忘在便当盒里，最终发霉变质的椰浆饭，散发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气息。这细微的变化，如同一个隐喻，暗示着某些不洁净的东西正在悄然滋长。

“喂，小气鬼，借点阳光费啦！”坐在前排的Kevin，那个总是带着一丝痞气、喜欢捉弄女生的男孩，正用他那尖锐的圆规在粗糙的水泥地面上用力地划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偶尔还会迸溅出几点细小的火星，在昏暗的教室里显得格外突兀。坐在他旁边的Javis，则一边偷偷地舔着手指，一边得意地炫耀着指甲缝里残留的芒果软糖的碎屑，那是他昨天趁午休时，从Emma手里抢走的“战利品”。

Emma默默地数着裤子口袋里仅剩的几枚温热的硬币，那是她午饭钱的一部分，被她小心翼翼地节省了下来。看着Javis那副得意的样子，她突然想起茶餐厅冰柜里那些熟透了的木瓜。那些淡黄色的表皮上，鼓起了一个个如同脓包般的小点，仿佛随时都会“啵”的一声炸开，流出黏腻而甜腻的汁液，散发出一种过于成熟甚至带着一丝腐败的气息，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

每周一次的科学课解剖实验，更是让这间本就潮湿的教室，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福尔马林气味。那种化学药品的味道，带着一种冰冷和死亡的气息，让Emma感到一阵生理上的不适。当戴着橡胶手套的科学老师，用冰冷的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只被浸泡得有些僵硬的青蛙，展示它那半透明、如同薄纱一般的蹼膜时，Emma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腋下有些发痒。她偷偷地低下头，发现昨天她画在白色衬衫上的那两颗歪歪扭扭的星星标记，竟然在潮湿的空气中，如同要破裂的水泡一般，微微地冒着细小的气泡。

这时，一张叠成小方块的纸条，悄无声息地从后排传到了她的手中。Emma小心翼翼地展开，是Melissa写来的。纸条上画着一个穿着闪亮铠甲的公主，公主的脸上带着一丝英气，与童话故事里柔弱的形象截然不同。纸条的背面，Melissa用她那支荧光粉色的笔，留下了一行娟秀的字迹：“下次把沐浴露换成青柠味的吧，说不定星星就不会冒泡了。”

梅雨季节的美术室，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不悦的霉味。那些色彩鲜艳的水彩颜料，仿佛也受到了潮湿空气的影响，表面凝结了一层灰绿色的霉点。Emma费力地挤压着一支黄色的颜料管，却只挤出了一些带着铁锈腥味的黏稠液体，颜色也变得浑浊不堪，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鲜亮。

就在这时，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尖锐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那是她们班主任特有的步伐。每当这个声音响起，教室里的气氛就会立刻变得紧张起来，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窗台上那几盆原本开得正盛的蓝花楹，仿佛也感受到了这压抑的气氛，突然之间，花朵如同紫色的雨点一般，纷纷坠落，铺满了窗台，带着一丝凄美的意味。

那天下午放学后，Emma偶然听到了一些断断续续的传言。有人说，校长办公室里摔碎的不是茶杯，而是一个不愿透露姓名的女孩的锁骨。具体的细节无人知晓，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和不安，如同这间总在“下雨”的教室一般，潮湿而沉重，在年幼的Emma心中，留下了一抹挥之不去的阴影。那坠落的蓝花楹，仿佛也象征着某种脆弱而美好的东西，在无声中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