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童年的光影
秋千的绳索发出细微的吱呀声。亦涵小小的身体随着微风轻轻晃荡，裙摆在午后的光晕里划出柔和的弧线。陈风耀站在一旁，目光像温热的泉水，包裹着她。
（内心独白）十九岁才相遇…却在此刻，触碰到她童年的光。这笑容…是未来记忆的底片，还是时间河流里偷来的一帧？
“…做手工的地方？”风耀的声音放得很轻，怕惊扰了这层脆弱的时光滤镜。
“那儿。”亦涵手指指向一扇敞开的教室门，光从里面漫出来。眼神亮晶晶的，盛满了未经世事的期待。
教室里漂浮着灰尘的金色颗粒。风耀拿出准备好的碎布和针线。亦涵凑近，小小的头颅几乎要挨着他的手臂，呼吸带着孩子气的微热。视线紧紧追随着他手指的每一次起落。
针尖刺透白布，牵引着细线。（内心独白）缝合…时间？缝合…孤独？每一针都像在修补她记忆里漏雨的角落。亦涵学着他的样子，小手笨拙却认真。布偶渐渐有了雏形，一个咧着圆珠笔画笑脸的晴天娃娃。
“…这里，”风耀的指尖点了点一处针脚，“…紧一点。不然…风一吹，就散了。”语气温柔，像在说一个易碎的预言。
“嗯！”亦涵用力点头，鼻尖沁出细小的汗珠。专注的神情，让风耀心头一软。
“咔嚓。”
一声轻响。陈老师举着一台老式胶卷相机，镜头像一只深邃的眼睛，捕捉住了这光影交织的瞬间：两个孩子低垂的头颅，交叠的手指，尚未完成的布偶，以及空气中流淌的、无声的暖意。
“真好啊…”陈老师的声音带着岁月沉淀的温和，“…风耀，底片给你爸爸。洗出来…留个念想。”她递过一个小小的金属暗盒。（内心独白）念想？给谁？给此刻的他？还是给未来某个…需要凭吊的清晨？
晚霞熔化了西边的天空，流淌在旧南市的屋顶和车流上，像打翻的橘子酱。幼儿园门口，人声嘈杂。
陈高雄（风耀的父亲）倚着那辆格格不入的旧自行车，身影在喧嚣中显得有些单薄。三十出头，却过早地被疲惫刻下痕迹：眼下的青黑，像洗不掉的墨渍。生产经理的体面，被一身洗旧的工装和胯下的“老伙计”解构。
“爸。”风耀的声音穿过人群。
陈高雄回神，一把将他抱起，蹭上自行车后座。胡茬扎在风耀缩小版的脸颊上，带着烟味和汗味。（内心独白）这触感…是锚，也是沙漏。
“饿了吧？”陈高雄的声音有点哑。
“嗯！回家！”风耀摸着瘪瘪的肚子。
“再等等。”陈高雄的目光投向院内深处。
陈老师牵着亦涵小小的身影出现了。亦涵背着对她身形来说过大的书包，像个迷路的包裹。
风耀惊讶地看着父亲，又看看亦涵。（内心独白）她？怎么会？
“不好意思，陈总，久等。”陈老师歉意地笑笑。
“没事。”陈高雄自然地接过亦涵的书包，“小涵，走，回家吃饭。”他看向一脸困惑的儿子，“…你们认识？更好。”没多解释。
“底片，给。”陈老师将那个小小的金属暗盒放进陈高雄掌心，像交付一个微缩的时光胶囊。
挥手告别。自行车载着两个孩子，碾过铺满霞光的归途。铃声清脆，敲打着暮色。
小巷深处。家门推开，暖光裹着饭菜香涌出。王宜兰（风耀母亲）系着围裙，笑容像刚出炉的面包一样松软。
“小涵来啦？快进来！”她自然地蹲下，取下亦涵的书包，牵起她微凉的小手。
“阿姨好…我叫林亦涵…”声音细细的，带着怯生生的甜。
“哎呀，真乖。”王宜兰的眼角笑出细纹，瞥了眼自家儿子，“比风耀省心多了。”
趁母亲带亦涵进屋，风耀拽住父亲的衣角：“爸…她？为什么？”
陈高雄点燃一支烟，烟雾模糊了他疲惫的侧脸。“…老林…我同学的女儿。两口子在国外…漂着。”他吸了一口，“…今天…她生日。托付过来…吃顿饭。”语气平淡，像在说一件寻常事。（内心独白）老林…邮件里字字恳切。这顿饭…是还债？还是…某种他自己也说不清的预感？
风耀怔住。生日？（内心独白）冥冥之中…那根线，早就缠得这么紧了吗？
饭厅。灯光调暗了。餐桌中央，一只奶油蛋糕静静伫立。烛光跳跃，映照着蛋糕上稚拙的糖霜字：“林亦涵生日快乐”。
亦涵站在门口，小小的身影被拉长。她看着蛋糕上自己的名字，眼睛一点点睁大，像被强光刺到。
“…我的…生日？”声音轻得像梦呓。
“是呀！”王宜兰点亮蜡烛，暖黄的光晕在她脸上跳动，“来，小寿星，许个愿！”
烛光摇曳。亦涵望着跳跃的火苗，又看看围着她、笑容温暖的大人们，眼眶渐渐红了。“…幼儿园里…没人…给我过…”声音哽住，像被什么堵住了，“…看别人…有蛋糕…有爸爸妈妈…我…”后面的话，被压抑的抽噎淹没。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陈高雄的嗓音低沉，王宜兰的声音温柔，风耀跟着哼唱。简单的旋律在小小的空间里回荡，烛光将每个人的影子温柔地揉在一起。
王宜兰夹起一块裹满酱汁的肉，放进亦涵碗里。“小涵来了，家里…热闹多了。”笑容里是真切的暖意。
亦涵小口吃着，脸颊鼓鼓的，羞涩地笑了。（内心独白）这么多人…光…好暖。像…晴天娃娃挂在窗台的感觉。
风耀看着她被烛光映亮的侧脸。（内心独白）最重要的人…之一？不。是唯一。此刻的暖意，像借来的烛火，能点亮多久？
夜色铺开。繁华的夜市是流动的光河。霓虹招牌泼洒下五光十色，人声鼎沸。
陈高雄给两个孩子买了发光的塑料剑。王宜兰笑着看他们追逐嬉闹。打气球的摊位前，风耀握着亦涵的小手，教她瞄准。“砰！”气球炸开，亦涵兴奋地跳起来，眼睛亮得胜过所有霓虹。
（内心独白）这画面…重叠了。爸爸的手…教他打气球的手…和他此刻握着亦涵的手…在时间的胶片上，叠印在了一起。像一场循环往复的梦。
深夜。亦涵在陌生的床上沉沉睡去，呼吸均匀绵长。风耀坐在床边，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凝视她安宁的睡颜。（内心独白）谢谢你…让这个偷来的夜晚…如此圆满。
他俯身，嘴唇轻轻印在她光洁的额头上。一个羽毛般的吻，承载着跨越时空的感激与…告别。
客厅里，陈高雄和王宜兰对坐，茶杯氤氲着热气。
“风耀…知道照顾人了。”陈高雄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目光落在虚空中某个点。
“是啊…长大了。”王宜兰轻声应和，眼底有水光闪动。
风耀走出来，加入他们。三人围坐，话语很轻，谈论着琐碎的家常和模糊的明天。窗外的星空浩瀚，像一块缀满钻石的黑色绒布，无声地俯视着这方寸之地的、借来的温暖。
（内心独白）烛光会熄，底片会褪色，这温暖如沙…攥得越紧，流得越快。但此刻…这偷来的光，足够照亮通往未来的…一小段夜路吗？风耀望向父亲在烟雾中朦胧的侧脸，心头掠过一丝冰凉的不安。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