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攀附
俏儿是忍着一身酸痛,从这紫檀雕云梅花纹架子床上下来的。
她本名叫雀儿,因着贱名好养活。自小长在晟京城郊,一家富户庄子旁的破茅屋里。
雀儿刚生下来便没了娘。跟着年过四旬还游手好闲的老爹,和一直打光棍的大哥,还有晚她半刻出来的双胞胎弟弟,一同长大。
因为生得出水芙蓉般的相貌,雀儿还未及笄,便被赌鬼父亲卖了出去。
至被卖到这永威侯府,于她已经是第三回。连交易她的人牙子,都是她脸熟的那位。
便是在那时改的名。
将她卖到这侯府做通房丫鬟的双胞胎弟弟,从人牙子手里接过钱来数的时候,还故意摆出一副关心家姐的姿态唤她:俏儿姐姐,这回你千万得机灵着点,可别再把钱袋子给撒手松开了。
既是跟着侯府二爷,锦衣玉食的好日子自然不愁。若好好经营,将来说不定还能飞上枝头,野鸡变凤凰哩!
到时候你享着福了,可别忘了将你送入这福气窝窝的亲弟弟我呀!
那人牙子听了,竟也跟着附和,叫俏儿莫忘了他这个中间人,到时候记着再多赏他点牙钱。
俏儿柔声,应了句“是”。脸上依旧一派好糊弄的天真模样,心里却明镜似的亮堂。
福气窝窝?真是天大的笑话。
她这白眼狼弟弟话说得漂亮,却分明是在睁眼掰瞎:整个晟京城里谁人不知,那盛二爷是个性子阴郁、手段狠辣的主?
送进盛二爷院子里的通房丫鬟,被拖到乱葬岗里草草埋了的,到如今没有十个,也有八个。
她这副身子骨送到盛二爷那里,能折腾着活过几日?
把脑中思绪收了,俏儿抬手扶着后腰,又回头朝床榻看了一眼。
确认那掩在绫罗绸被下的一抹红,在这淡天青色的褥单上显得格外醒目扎眼,俏儿这才放下心,顶着一副怯中带羞的柔弱模样,匆匆退了出去。
刚穿过两道游廊,俏儿迎面便撞上三人。
领头的是绵绵,如今分到三爷院里负责饮食起居的大丫鬟。前些日子,曾经专程到她那处耳房里,给她送过治伤药的。
俏儿侧了侧身子,自觉让路,又往边上退了两步。
却不想,绵绵也跟着上前两步,停在她面前。也不拿正眼瞧她,只斜睨着上下打量。
尤其是落到她脖子到胸前那几颗襟扣的时候,多停留了几分。
像是那双写满嫌恶的眸子,能透过那被扣紧的衣衫,瞥见里头留下了怎样的痕迹似的。
俏儿见绵绵如此看她,倒也并不言语,只是低了头。脸上的恭敬里又带上两分怯,拿眼神示意绵绵几人先过。
可绵绵却摆明是没有要顺着台阶下的意思。
回头看向身后的两人,绵绵掩了唇轻笑:“你们可都学着了?旁的我都能教,可这爬床勾人的狐媚子功夫,我却是真真教不来半分。你们要是有心呐,可得跟着这位俏儿妹妹,好好儿学学才是!”
“好好儿学学”几个字,被绵绵说得轻佻又暧昧。那话里的讥讽和调笑,俏儿自然听得明白。
此时尽管垂着眸,俏儿也能觉察到落在她身上的那几道目光,带着如何的轻鄙意味。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早已急急接着绵绵的话开口,“绵绵姐姐,怎生拿这种腌臜事来取笑我们?我们可都是正经的家生子,老实本分。妈妈们平日里都教着管着我们,虽然比不上姑娘们知书达理,可也是懂得脸皮礼数的!”
言外之意,自然就是俏儿这个从外头买来的,不知礼数、不要脸皮了。
小丫鬟的话音刚落,绵绵便满意地看见,俏儿脸上果然已经是一副羞臊模样,两颊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
只是衬在那若凝脂的白玉肌肤上,竟是显得另有一番别样风味。
绵绵倏地便觉得没趣。收了继续羞辱俏儿的心思,反倒横生出几分压不住的羡与妒。
紧着难听的话刺了俏儿两句,绵绵便招呼着身后的两人,趾高气昂走了。
只是人都绕过了一个亭子,什么“浪蹄子”“骚皮子”之类的词还能钻到俏儿耳朵里。显然是故意的。
俏儿只当听不见。那刚刚还缀满红云的脸上,此时已是一副无波的表情。
眸子里也淡淡的,再也没有方才的羞愤难当。
绵绵替盛三爷送药那回,俏儿就知道绵绵不喜欢她。毕竟绵绵对她的嫌恶并未藏着,全显在外头。
可俏儿那时,就并不如何在意。
怯与羞,她们愿意看便给她们看。至于她们如何想她待她么?
俏儿眼睫轻启,眼波流转里,又换回那副藏两分讨好露着三分怯的小意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