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发芽的星期一
晨光刚舔到晾衣绳上的碎花床单，林小满就被楼道里的葱油香勾醒了。云姨正用长竹竿挑着铁锅煎糍粑，油星子溅到楼下裁缝铺的遮阳棚上，惹得老板娘举着软尺追出来骂街。
“新人要吃饱。“云姨往她帆布包里塞饭盒，梅干菜混着辣酱的香气从缝隙溢出来。林小满数着电梯按钮上的油渍，发现“17“层的贴纸被改成“青藤站“三个歪扭的粉笔字。
GreenTech的办公室藏在花卉市场二楼。林小满踩着咯吱响的木楼梯往上爬时，怀里抱着从菜市场顺来的泡沫箱——张叔硬塞的冰鲜江虾在漏水，浸湿了简历上“精通数据分析“的字样。
“你就是锦云推荐的小嫩芽？“穿灯芯绒马甲的老头从发财树后探头，鼻梁上架着用胶布缠住的老花镜。他身后是整面墙的档案柜，牛皮纸袋上标着“1998年梧桐年轮数据““2005年暴雨根系报告“，最底层的抽屉卡着半截蓝印花布。
办公桌是两张课桌拼成的，露出中间裂缝里干涸的口香糖。林小满擦桌子时抖落出三颗玻璃弹珠、半包过期陈皮糖，还有张泛黄的工资条——2003年9月，基本工资650元。电脑开机音乐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XP系统的桌面壁纸是手绘的青藤公寓俯瞰图。
“先整理这些。“马甲老头推来辆哐当作响的推车，二十几个玻璃罐里腌着不同年份的梧桐叶，“把虫蛀的挑出来，叶脉完整的按月份归档。“林小满捏起2001年的叶片，背面用针尖刻着微小数字：7.2。
午休时她溜到天台啃饭团，发现锈迹斑斑的铁门上挂着“气象观测站“木牌。歪斜的百叶箱里躺着几瓶自制杨梅酒，标签写着“2016届租客存“。正要伸手，背后传来窸窣声——穿园艺围裙的女孩正在给多肉换盆，腕上的平安绳褪成粉白色。
“别碰那瓶带蓝标的。“女孩头也不回，“那是小夏师兄毕业时存的，说是等蓝雪花变异到第七代才能喝。“她分给林小满半个烤红薯，掌心有和陈皮糖同样质感的黏腻，“我叫唐果，给楼下花店打工的。“
下班时突遇暴雨。林小满抱着档案袋冲进公交站，撞见夏时安正在给站牌旁的流浪猫包扎。他白大褂下摆掖在牛仔裤里，药箱上贴着“青藤公寓专用“的褪色贴纸。“顺风车？“他晃了晃老式二八自行车的钥匙，车筐里野姜花被雨打得东倒西歪。
后座锈蚀的螺丝随着颠簸呻吟。林小满揪着夏时安的衣摆，闻到他后颈混着药水味的汗酸气。路过拆迁围挡时，他忽然刹车：“闭眼。“掌心覆上她眼睛的瞬间，推土机的探照灯扫过他们刚才的位置，在满地碎玻璃上折射出匕首般的冷光。
晚餐是云姨特供的艾草团子。林小满咬着豆沙馅刷租房软件，发现昨晚收藏的“精装公寓“全部下架。夏时安突然推来张手绘地图，马克笔圈出智核产业园附近的旧小区：“唐果住的筒子楼有房源，月租六百包水电。“
暴雨在午夜转为细雨。林小满修改第七版数据报告时，听见阁楼传来争执声。云姨的银镯磕在铁柜上铮鸣：“当年说好等种子发芽就...“夏时安的应答被老唱片机的杂音切碎，依稀听见“防空洞““监测仪“几个词。
次日清晨，林小满在豆浆机轰鸣中发现冰箱贴换了位置。云姨的毛笔字在便利贴上龙飞凤舞：“今日立夏，宜喝绿豆汤。“装汤的保温桶把手缠着蓝印花布，掀开盖子的瞬间，她看见汤面上漂着枚铜钱——2003年的硬币在豆沙色汤水里泛着暖光。
公交车上，穿汉服的直播女孩硬挤到她旁边。“家人们看！这就是守护古树的小姐姐！“镜头突然转向，林小满慌忙用档案袋遮脸，却露出袋角“青藤之心“的钢印。弹幕瞬间刷过整排蓝雪花表情，ID叫“园艺小唐“的连送十个火箭。
午休时唐果蹭到她工位，指甲缝里嵌着泥土：“师姐要不要参加周末的换书会？“她掏出的传单印着二手书店章，背面用荧光笔写着“提供免费酸梅汤“。林小满正要拒绝，瞥见推荐书目里有《城市根系保育手册》，主编姓名被咖啡渍晕染成熟悉的轮廓。
下班路上，夏时安的车筐里多了捆莴笋。“张叔说给你补脑。“他的帆布鞋碾过落叶，忽然在旧货摊前刹车。玻璃柜里躺着枚铜制叶片胸针，与顾言那枚银杏叶几乎同款。“这是...“他指尖抚过徽章背面的“NT“刻字，老板娘突然盖上绒布：“非卖品，别人寄存的。“
当晚林小满在浴室发现新大陆。热水器外壳用马克笔画满正字，最新一行写着“2023.5.6小夏修漏电“。瓷砖缝隙里塞着张塑封照片：穿喇叭裤的年轻人在藤架下举着“自然脉络“横幅，怀里抱着的婴儿手腕系着褪色平安绳。
晾衣服时，她发现云姨正在给二十八把伞重新编号。最新那把鹅黄色的手柄上，歪歪扭扭刻着“林“字。“要变天了。“云姨望着远方的积雨云，收音机里在播台风预警。夏时安突然出现在晾衣绳下，递来缠着绝缘胶布的台灯：“今晚可能要断电。“
果然在凌晨三点十七分，整个公寓陷入黑暗。林小满摸到客厅时，看见夏时安举着章鱼夜灯在修电箱。荧光贴纸照亮他绷紧的下颌线，保险丝熔断的焦糊味里，她听见自己问：“NT是什么意思？“
窗外的蓝雪花在雷雨中泛起磷光。
唐果的酸梅汤在塑料桶里晃出涟漪时，二手书店的地下室正挤满换书的人。林小满抱着《家庭养花百科》缩在角落，突然被本灰扑扑的笔记本硌了手——书页间夹着张泛黄的工资条，2003年9月，姓名栏洇着蓝墨水：**陈南星**。
“师姐尝尝这个！“唐果挤过来，搪瓷杯里的酸梅汤漂着桂花碎，“老板说这是十年前的老梅子酿的。“酸味在舌尖炸开的瞬间，林小满瞥见书店老板正在给《城市根系保育手册》贴价签，主编签名处的咖啡渍下，隐约露出“夏时安“三个字的笔画。
暴雨在返程时突袭。林小满护着书躲进报刊亭，发现苏明玉正在整理退刊的《绿野》杂志。“要不要做兼职？“她甩来件印着“自然脉络“的T恤，“每周三帮花市送货，时薪够买两杯奶茶。“
次日清晨，林小满在办公室发现个牛皮纸包。拆开是捆带着泥土的蒲公英，便签上夏时安的字迹像植物根系般舒展：“唐果说你失眠——晒干塞枕头里。“她对着阳光转动草茎，忽然发现绒毛里粘着片极小的芯片。
午休时溜到天台，老式收音机正在杂音里报台风路径。唐果蹲在生锈的空调外机上给多肉授粉，突然指着远处喊：“师姐快看！“无人机群正掠过青藤公寓上空，夏时安的白大褂在顶楼晾成一面旗。
下班后挤公交，穿汉服的直播女孩硬把自拍杆塞过来：“家人们！这就是古树守护者日常通勤！“弹幕刷过整排蓝雪花，林小满慌忙用档案袋遮脸，露出袋角“7.2“的钢印。ID“园艺小唐“突然连刷二十个火箭，打赏提示音惊动前排打瞌睡的大爷。
云姨的绿豆汤在冰箱结出冰碴。林小满咬着勺子修改数据报告，发现2003年的硬币卡在杯底。用镊子夹起时，瞥见边缘刻着极小的“NT“字样——和旧货摊那枚胸针的刻痕如出一辙。
台风登陆那夜，整栋公寓在狂风里摇晃。林小满裹着毯子去关窗，撞见夏时安正在楼道加固绿植支架。他的睡衣下摆卷到膝盖，小腿上结着道蜈蚣似的旧疤。“扶稳花盆。“他把老虎钳塞进她手里，掌心温度透过橡胶手套传来，“数到三就松手！“
断电后的黑暗里，二十八把伞在玄关摇晃成幽灵。云姨的蜡烛台在茶几上淌成琥珀，火苗将三人的影子投在照片墙上。泛黄照片里的旗袍少女忽然与林小满重合，夏时安擦头发的动作顿了顿：“你笑起来很像...“
惊雷淹没了后半句。老唱片机突然自动播放《蔷薇处处开》，走调的旋律里，林小满听见阁楼传来重物坠地声。举着蜡烛上楼时，发现防空洞的暗门裂开道缝，陈南星的实验日记正摊开在1987年8月23日：“若明日种子仍未发芽，就把青藤之心交给...“
晨光穿透暴雨洗净的天空。林小满在晾衣绳下捡到片金属残片，唐果凑过来惊呼：“这是老式科研仪器的零件！“残片内侧刻着模糊的NT标志，与夏时安修电箱那晚工具箱里的镊子纹样相同。
午休时去花市送货，穿灯芯绒马甲的老头正在挑仙人掌。“锦云最近腿疼又犯了吧？“他往林小满的帆布包里塞了包膏药，“告诉她，防空洞的除湿机该换滤芯了。“包装袋上的生产日期是2003年9月，地址栏印着早已拆迁的“青藤印刷厂“。
下班路上，夏时安的车筐里多了捆艾草。“唐果说你招蚊子。“他蹬车时衬衫被风鼓起，后腰露出条淡色疤痕，形状像截枯萎的藤蔓。路过拆迁围挡时，林小满突然伸手环住他的腰，感受到他瞬间绷紧的背肌：“前面有碎玻璃。“
当晚在浴室发现新涂鸦。热水器外壳最新一行正字旁画了只简笔章鱼，触须缠着“2023.5.12小林入职满月“的字样。瓷砖缝里塞着张超市小票，背面是云姨的毛笔字：“绿豆汤里硬币捞出来没？“
晾衣服时闻到焦香，云姨正用炭炉烘柿子饼。“小夏妈妈最爱吃这个。“她往林小满嘴里塞了块，蜜糖混着烟熏味在舌尖化开，“那年防空洞漏水，她抱着实验数据盒，浑身湿透还护着兜里半块饼。“
暴雨在午夜再次造访。林小满数着雨滴修改第十版报告，发现2001年梧桐叶背的“7.2“数字，正是合同补充条款的荧光页码。阁楼突然传来玻璃碎裂声，夏时安的白大褂掠过门缝，带着潮湿的泥土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