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夺舍
妇人一步步走来,每走过一步,便会在原地留下一滩沾着花瓣的黑水。
“无涯,你终于愿意回来见我了。”
妇人念着,抓住紧捆在苏形和道无涯身上的骨链,毫不费力,嘎嘣一声,骨链应声瓦解。
余留在妇人手上的一小部分,顷刻间化为血水。
“此人不简单,这骨链方才困我们如此之久,使出浑身解数也徒劳无功,她……恐怖如斯。”
苏形表面看似波澜不惊,实则心中已掀起惊涛骇浪。
“无涯,三年了,满打满算,近四年,我找到你花两年,观察你用两年,今天,你够格了。”
妇人居高临下,看着仿佛认命的道无涯,满脸怜爱。
不知道的,恐怕真会以为这是什么母子相见的感人时刻。
“您吃了我吧,我认了,我本以为逃的够远,够偏,就能逃得过您的掌控,实则我也只是一头的猪,到时间了,照样还得被端上餐桌。”
道无涯苦笑道,伸出手,似是在迎接即将到来的死亡。
“明白就好,放心,这个肉炉会接替你的位置,它会成为我的第三条命,重走你的路。”
妇人很欣慰道无涯的主动,不知是不是还对他存有感情,动手前,她紧紧抱住道无涯。
右手手心生出一朵肉花绽放开来,挥舞花丝,如蜘蛛困食,极快地,将道无涯包裹得严丝合缝,伴随夫人的一声:
“今年的新衣裳,你穿不上了。”
花丝收紧,只听噗呲一声巨响,道无涯在里面被压成肉泥,惨叫都未来得及发出,就此陨命。
新鲜的血肉循着花脉灌入妇人不算庞大的身躯,很快便被吸食干净。
“一滴血都没有,一个大活人,没了?”
苏形大惊,满脸写着不可思议这四个大字。
道无涯的死亡似乎敲响某种警钟,传达一种神秘的信号。
周边原本还淡定异常的黑衣人们,此时都像是受到奇怪的召唤,他们痛苦万分,躺在台上,眼神空洞,面色可怖。
接着,这群人在苏形面前翻转四肢,咬住上面的皮肤,奋力一扯,露出猩红的肉。
“啊啊!!!”
他们发疯般嚎叫着,给没见过啥大场面的苏形吓得不轻。
再看妇人,早有预料,从发丝上捻下一片花瓣,双指一搓,花瓣破裂,散出一股幽幽奇香。
地上的人们闻到这香味,更加疯狂,更加亢奋的撕下皮肉,脱下虚伪的外衣。
映入苏形眼帘的,正是一只只类人扭曲,浑身长满红色触手的怪物。
它们一点点蠕动至妇人脚下,攀住她的手,拼命的附上去。
妇人并不反抗,怪物们一层又一层争先恐后爬在她的身体各处,以妇人为中心,形成一颗血色巨蛹。
“这又搞什么?”
苏形不明白这样的意义,左右观察,见四下无人,一颗逃跑的心又再次冉冉升起。
“这老妖精吃人不吐骨头,连亲儿子都杀,若按刚才那样给我一下,有十颗灵芝也不够我活,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苏形想到这,不再犹豫,转身向下峰处走去,方形数十步,突然又不受控制跪下。
“不是灵芝,这时候咱能不能先以大局为重?都到如此地步了,那老妖精如果把我吃了,你也别想好过。”
苏醒形轻抚脚腕上一个个流脓白泡,不争气的恕斥道。
了无回应……
“唉,想我苏形窝囊半辈子,难道又要这么窝囊的结束了?我不服!”
苏形愤然道,强撑着站起,可脚上剧烈的疼痛又不得不令他妥协。
“好,我服了!”
苏形半蹲在地,回忆起自己的前半生。
“我刚出生时,我爹就常说世道变了,无论何处,恶殍遍野,哀声不绝。”
“摸爬滚打多活十七年,我都没想到我能长这么大,在这期间,我吃过人,劫过道,偷鸡摸狗,杀人越货,可以说是无恶不作。”
“我哥不一样,他饿死都不愿意吃一块人肉,冻死不愿多披一身人皮,爹说他愚傻,娘说他痴笨,连我也以为他有些不知好歹,在这乱世还故作高洁。”
“三年前的一天,他变了,他吃人肉,披人皮,还不知从哪找来一个铜炉子,宝贝的要紧,我很高兴他的转变,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活。”
“一直过去十多天,我外出回家,看见他跟爹打在一起,他被爹压在身下,刀快要抵到他的脖子。”
“他看向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我拉开爹后,还没问缘由,他夺过爹的刀就插进爹的肚子,爹死了。”
“他跟我说天下大乱,凡人自相残杀,永无宁日,想要活的快活,就得成仙。”
“他说的玄乎,我信了他,跟他一起杀了娘,杀了很多跟我们一样的人。”
“又过了许久,大概快一个月吧,他用爹娘跟很多人的尸体种出一杆灵芝,说是好东西,吃了能不死不灭。”
“我又信了他,吃了灵芝,不久得了怪病,先是掉牙,然后烂手烂脚,到胸肚,脖颈,那令我痛不欲生。”
“可每次他们腐烂到一定程度,就会莫名其妙的痊愈,他把我塞进一个罐子,注满血,泡了半个月,直到我彻底痊愈,把我扯出来,然后……”
“然后他继续杀人分尸,剁成泥,裹在你背上,再把你的好手好脚缝上去,等你的手脚再长出,就继续缝,一直缝到你背上再无余地,往那小炉子里放上五行脏,毒皇液,一把火烧干净,炼出来丹吃。”
身后传来声音,将苏形的故事延续下去。
“你怎么知道的?”
苏形并未回头看搭话之人是谁,闭上双眼,听天由命。
“刚醒,看在你在这讲故事,也没忍心打扰你,讲的真好,跟我猜的一模一样。”
肉蛹大开,妇人蜕变为少女,坐在肉蛹上,静静的聆听。
“猜的?怎么猜,猜的那么准?”
苏形没想到对方竟愿意在此跟他废话这么久,再度问道。
“肉炉顾名思义,用活着的物体当做丹炉,在炼丹时通过术法实现丹毒转移。”
“是药三分毒,肉炉能让炼丹者练出更完美精纯的丹药,一个好的肉炉,‘不死药’绝对必不可少。”
“其中以腐身灵芝为最上品,用灵芝所炼的肉炉,炼出的丹品质更好,肉炉的使用寿命也最长,但肉炉炼成的成功率极低。”
“据传,万人之中都不一定有一人能承受住腐身灵芝的反噬,相比下,你是既幸运又特殊的那一个,竟然能硬生生扛下三年。”
少女跳下肉蛹,将手抚在苏形左脸。
“其实你知道无涯为何拿你炼丹,不然,也不会每次都偷偷藏下那一点儿毒渣。”
少女垂下双手,倚在苏形背后。
她的那对胳膊简直不忍直视,皮肤龟裂开一道道纹路沟壑,时不时淌出黑色脓水。
露出的嫩肉里,成百条细小的,难以观察的肉芽,你挨我,我挨你,颤颤巍巍。
“敢问姑娘尊姓大名,在下死也想死个明白。”
苏形仍旧在拖延时间,希望有转机发生。
“外面的人都叫我糜烂仙,里面的人都喊我母亲,说我姑娘可能不大合适,以后你可要改个称呼。”
糜烂仙轻轻划开苏形的衣服,那双污浊的手探向他的肚子。
“以后?什么以……”
苏形缓缓低下头,糜烂仙的手对着他的脐眼,指甲伸长数倍,如一柄利刀,轻而易举的在他肚子上剖开一个鸡蛋大的创口。
她白润的手指在里面一阵摸索,掏出一堆混着血的黑红的细渣。
“就这点东西,毒死无涯还不够格,但毒死你,绰绰有余。”
糜烂仙将毒渣捏成毒丹,悠然道。
“你要干什么?松开我,松开!”
苏形欲要挣脱,但却被死死硬控在原地,动弹不得。
“没什么,苏形,无涯死了。”
糜烂仙将毒丹凑到苏形嘴边。
“他死了,关我什么事?!”
苏醒怒声道。
“接替他,成为我的孩子吧。”
糜烂仙不顾苏形惊惧的眼神,强行掰开他的嘴,将毒丹按进喉咙,确定他吞下。
”呕!”
糜烂仙松开苏形,苏形猛捶胸口,趴在地上,想将毒丹强行吐出来。
“白费力气。”
糜烂仙不懈道,从胸口剜出一只血眼,透露出一股奇特的杀气。
血眼化虫,如一束幽光,顺着苏形肚上的伤口,钻其体内。
“这是什么东西?”
苏形回首愤问道,起身想抓住糜烂仙肩膀,脚下失力,又重重摔在地上。
“你别先急着恨我,今天后,你会变乖的,会比无涯更加听话,更加美味。”
糜烂仙提起苏形的头发,将他扔进那个还敞开的肉蛹。
“三天后见,到你醒时,我再给你做新衣裳。”
糜烂仙冷言道,胸口的血洞伸出数根触手,把肉蛹两边重新粘合。
霎时,蛹中只剩下一大片的黑暗。
……
苏形的体内,被不速之客打扰的腐身灵芝勃然大怒。
作为极阴阴邪之物,对于那些丹药它并不在意,但蛊虫的出现,却让它如临大敌。
它唤来千根细长的灵芝根须,向着蛊虫疾驰而去。
败尸腐物与鬼仙精魂的博弈,谁胜谁负,尚且未知。
此时,在场最大的不确定因素——苏形,成为灵芝夺胜的关键。
“想弄死小爷,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苏形能感觉到体内的异动,也知道是灵芝在“护主”,当即大松一口气。
“灵芝,小爷我恨你恨了三年,今天是小爷唯一一次希望你能活着。”
苏形咬了咬牙,思索一番后,下定决心。
他把手指插入肚上创口,怒吼一声,硬生生用双手扯烂血肉,把伤口撕扯到能塞进一个拳头,毫不犹豫五指合掌,直掏心头,不惧疼痛。
手很快循着灵芝的根须找到蛊虫,一把抓住,用力掐爆。
容器被毁,精魂慌不择路,趁灵芝虚弱,竟调转矛头,寄于灵芝。
余下丹毒已冲进苏形四肢百骸。
灵芝是诞生灵性之物,三年的朝夕相处,早已与苏形命脉相连,若其中一员死亡,另外一员不尽快找到应对之法,也绝活不长久。
为苏形可活,也为保存自己的生命。
灵芝操纵根须,将浸入苏形全身的丹毒尽相引向它所藏之处。
与夺舍蛊虫的一战让它耗尽心力,面对万毒来潮,更显得力不从心。
再用最后一丝气力为苏形修补好身上空缺后,灵芝强制压住糜烂仙的精魂,彻底丧失手段,陷入持久的沉寂,至少再过三年,才会有重新醒来的迹象。
至于苏形,也同样身心俱疲,在肉蛹之中,沉沉睡去。
在梦里苏醒,苏形徘徊于生死之间,有个人在等他,在一个很遥远又近在咫尺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