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晚风里的好消息
打印机吞吐纸张的响动在深夜里格外清晰。项宇的手指悬在确认键上，显示器蓝光映得他瞳孔微微收缩——学校官网的拟录取名单页面加载了整整七秒，像在等待命运揭晓的倒计时。
“刷——“
A4纸带着余温滑出出纸口。项宇用裁纸刀沿着虚线裁切，刀刃擦过“项宇“二字的瞬间，手腕不受控地抖了抖。身份证号尾数0623被窗外的月光镀了层银边，他突然想起三十多年前那个夏夜，产房外父亲用烟头在瓷砖上烫出的焦痕也是这个形状。
手机相册里存着项辉满月时的全家福，此刻正与录取截图并排躺在微信对话框里。项宇的手指在发送键上方徘徊良久，最终切回主屏幕——凌晨三点的月光漫过茶几上的降压药瓶，在“ZD拟录取“的电子章上投下细碎光斑。
“这虾仁要六十八？“林秀珍举着超市小票的手直哆嗦，“早市上活虾才三十五一斤！“
项宇系着围裙在流理台前切西兰花，刀背上的反光映出他压不住的嘴角：“妈，这是给孩子补营养的。“砧板旁的手机亮着，锁屏壁纸是昨天偷拍的项辉午睡侧脸——少年枕着的《五三》封面上，用荧光笔涂鸦的浙大校徽正在晨光中闪烁。
油烟机轰鸣声里，项大海的假肢敲击瓷砖的节奏突然加快：“酱油瓶往左挪三公分！“老人盯着橱柜里新买的陶瓷调料罐，浑浊的眼球倒映出青花瓷纹路，“整这些虚头巴脑的，不如多买两斤排骨。“
砂锅腾起的热气模糊了项宇的镜片。他舀起一勺鸡汤吹了吹，咸淡刚好的滋味在舌尖化开——这锅汤从昨晚就开始煨着，就像那个揣在胸口焐了整周的好消息。
暮色漫过少年宫斑驳的红砖墙时，项辉单肩挎着书包从林荫道尽头走来。校服拉链敞到胸口，露出里面印着钢铁侠图案的T恤，衣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今天班会老李头又发神经。“少年把自行车锁在梧桐树上，金属碰撞声惊飞了觅食的麻雀，“非让前十名签军令状，我给他画了张灭霸响指图。“
项宇接过书包的手顿了顿——最外层的透明文件袋里，理综模考卷的289分正张牙舞爪。他摸出湿巾擦掉儿子额角的汗：“周末带爷爷奶奶去桂香居，你上次不是说馋他们的蟹粉狮子头？“
“那家死贵！“项辉突然转身，后脑勺磕在树干上，“上周陈浩他爸请客，四个菜要八百多......“梧桐叶簌簌落在少年肩头，项宇伸手拂去时，瞥见儿子藏在衣领后的创可贴——是上次打篮球擦伤的，如今已结出暗红色的痂。
桂香居的落地窗映着万家灯火，暖黄光晕漫过门前的青石板。项宇搀着母亲踏上台阶时，玻璃门自动开启的瞬间，林秀珍猛地抓紧儿子的胳膊：“这门咋自己动了？“
“欢迎光临！“穿墨绿色旗袍的迎宾员躬身微笑，胸前的珍珠项链晃得老人眯起眼。项大海的假肢重重磕在门槛上，金属撞击声惊动了窗边卡座里的客人——王浩举着红酒杯的手悬在半空，镜片后的目光闪烁如游鱼。
项宇的后背瞬间绷紧。母亲正用袖口擦拭仿古太师椅，父亲盯着菜单上的价格直嘬牙花子，项辉则对着手机镜头调整刘海。他迅速扫视四周——王浩那桌摆着五副碗筷，水晶转盘上搁着未拆封的茅台，主位空着的椅子铺着暗纹绸缎坐垫。
“爸，尝尝这个龙井虾仁。“项宇转动玻璃转盘，碧绿的茶叶衬得虾肉晶莹剔透。林秀珍用筷子尖戳了戳瓷盘：“这点东西要九十八？够买三斤排骨炖两顿了！“
项辉突然伸长胳膊去够远处的糖醋排骨，校服袖子带翻了酱油碟。深褐色的液体在米白桌布上洇开时，王浩端着酒杯的身影恰好出现在光晕里：“老项！真是巧啊。“
水晶吊灯的光斑在王浩的镜片上碎裂成星芒。他举着波尔多红的液体轻轻摇晃，项宇瞥见杯底沉淀的果渣——像极了那年团建时被王浩泼在工装裤上的葡萄汁。
“带家人出来改善伙食？“王浩的尾音带着刻意的上扬，目光扫过项大海发皱的夹克衫，“这位是......伯父吧？身子骨真硬朗。“
项大海的假肢在桌下重重磕到椅腿。老人挺直腰板刚要开口，林秀珍突然往儿子碗里夹了块红烧肉：“小宇你也吃，别光顾着说话。“油亮的酱汁滴在拟录取通知复印件上——那份文件此刻正躺在项宇的公文包夹层，被餐巾纸小心地隔开。
“这位是......“王浩的目光转向项辉。
“我儿子。“项宇的手掌按在少年肩头，“快叫王叔叔。“
项辉叼着半块排骨抬头，油光发亮的嘴唇扯出个假笑：“王叔叔好。“藏在桌下的手正偷偷给同学发微信：“遇到我爸前同事，尬出银河系......“
霓虹灯牌在橱窗上投下斑斓光影。项宇站在饭店后巷的梧桐树下，烟头的红光在夜色里忽明忽暗。王浩的脚步声混着蝉鸣由远及近，意大利手工皮鞋碾过青苔的动静格外清晰。
“听说你要考研？“王浩露出莫名的微笑，银质打火机擦出蓝焰，“上个月老张在茶楼看见你在翻《考研英语》......“。“我走了，可能后面很少再相见喽，好好保重吧......“。
项宇吐出的烟圈撞碎在霓虹里。对面商场的LED屏正播放留学广告，金发教授身后的黑板写满微积分公式，恰似项辉贴在书桌前的目标计划表。
“孩子要高考啦。“他的鞋尖碾灭烟头。
王浩的笑声惊飞了电线上的夜枭。后厨突然传来碗碟碎裂的脆响，项宇的余光瞥见玻璃窗内——母亲正把剩菜仔细打包，父亲用假肢戳着项辉的手机示意收起来，少年不情不愿地把手机塞回裤兜，头顶的射灯在他发梢镀出毛茸茸的金边。
林荫道上的梧桐叶沙沙作响。项辉单脚支着自行车在前头晃悠，车筐里打包盒随着颠簸轻轻碰撞。项宇搀着母亲走在树影里，月光把四个人的影子拉长又揉短。
“这顿饭得两千块吧？“林秀珍突然驻足，枯瘦的手指掐算着，“虾仁九十八，排骨一百二，那盅佛跳墙......“
“妈，人家送果盘了。“项宇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芒果的甜香混着夜风钻入鼻腔。项大海的假肢突然卡进地砖缝隙，老人骂了句脏话，金属关节摩擦的火星转瞬即逝。
项辉突然刹住车回头：“爸，王叔叔刚往你兜里塞了什么？“少年眼眸在月光下亮得惊人，像极了发现新大陆的探险家。
“名片而已。“项宇摸出烫金卡片，夜风卷着它飘向路边的排水沟，“明天买菜当垫板用。“
台灯暖光漫过书桌抽屉的铜把手。项宇轻轻推开熟睡的妻子，木制滑轨的声响在深夜里格外清晰。拟录取通知的复印件躺在《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下面，墨香混着油墨味在空气中浮动。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项辉发来条语音消息：“老项，我书包夹层有惊喜。“少年压低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像夏夜躁动的蝉鸣。
项宇摸到那份被试卷压皱的承诺书——“高考目标：ZJ大学“的标题下，项辉用红笔加了行小字：“PS：考不上就复读，绝不啃老。“
月光漫过窗台上的绿萝，在保证书末尾的签名处投下叶影斑驳。远处传来夜班公交的报站声，项宇把通知书折成纸飞机，想了想又展开压回词典里。厨房传来冰箱压缩机的嗡鸣，打包的剩菜正在冷藏室等待明天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