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遭贼
启明星还斜斜地挂在东边，周四海便已将队里的老牛牵来。
秀兰匆匆将孩子们从被窝里拽起来，灶台上的熬着的大米粥咕嘟咕嘟冒泡，顺手再往锅里窝了三个鸡蛋。
把孩子往祖屋那一送，周四海鞭子一甩便驱使着老牛上路。
牛鼻子喷着白气，车辕压得黄土咯吱作响。
今儿的道格外顺当，往常需要走上三个多小时的山路，今儿居然两小时多点便看到凤城的城门楼子了。
才隔了一天没来，黑市竟又壮大了一圈。
原先中央的空场子挤得跟下饺子似的，愣是找不到插针的空隙。
周四海拽着牛车绕了三圈，愣是找不到进去的路。
最后只能把老黄牛栓在公园门口的存车摊旁，两枚五分钢蹦叮当落入搪瓷缸，又补了三分钱的‘粪尿钱’，斜眼瞅着牛粪的摊主这才甩着钥匙串嘟囔：“天黑前必需牵走啊！”
周四海脖子上搭着汗巾，弓腰在巷道里穿行，一趟趟地往摊子运着山货，背上的竹篓硌得肩胛骨生疼。
秀兰将摊子支在了巷子入口处，金黄的松茸干撂成了宝塔尖，油亮的山核桃滚成了八卦阵，最赵艳的还是一串串红艳艳的野山椒。
她将袖口挽到手肘，脆生生地招呼着：“新晒的椴木香菇，大姐你闻闻这山味儿......”
这摊子就像吸铁石那般，挎着网兜的工人刚出黑市就挪不动腿，眼尖的婆娘抓起松子就往铁皮饭盒里倒，便连穿中山装的干部都背手驻足，眼睛直往蜂蜜罐子那看。
“嚯，你这摊子支得可真开，东西比供销社里的还要齐全，这蜂蜜什么价儿？”
“这是今年才下的百花蜜，价儿也不贵，只要两块五毛钱一斤，割点儿不？”
“这还不贵啊，供销社里的也才一块八毛钱一斤！”
“可不能这么算，供销社里的虽然便宜但是要票啊，跟城里亲戚换糖票那才多大的人情？我这价格看着贵，但却是把票据给揉到蜜里去了，省了你求爷爷告奶奶的麻烦！”
“......”
“同志，给我抓四两椴木菇，要伞盖没破的，昨儿供销社卖的榛蘑净是碎渣渣！”
“牛大力给称一斤，要带红纹的，我娘说这种炖老母鸡最补气血......”
“卫生所的王大夫说了，葛根粉配山药片一块熬粥最养胃......”
“......”
摆摊就是这样，闲起来的时候能蹲在路边数蚂蚁，忙起来的时候那简直要命。
刚开摊时候那四五拨客人跟赶集似的扎堆儿来，秀兰手中的秤杆就没平过，秤砣在铁盘上叮当作响。
这边称着山核桃，那边眼睛还得盯着摊子，眼见摊子又空了好几处，周四海忙背着篓子黑市存车摊两头窜。
补的鲜蘑还没摆齐整，买葛根粉的大娘已经扯着嗓子催了。
好不容易才把摊子重新码得冒尖儿，眨眼功夫又乌泱泱地围上来了两拨人。
太阳都偏西了，眼瞅着黑市中央的摊子都开始收篷布了，周四海两小口硬是没舍得收摊，直到道上就剩两三只野狗晃悠，这才依依不舍地卷起毛毡布。
“嚯，三十斤松子全见空了！榛子壳儿都没给剩下一个！城里人买东西跟不要钱似的，晌午那阵乌泱泱的，我眼皮子都没眨两下，半麻袋山货便见了底了！”
秀兰攥着账本的手指头直哆嗦，眼睛亮得像捡了金元宝似的，她说着忽地扯了扯周四海的衣角，压着嗓子笑。
“刚扒拉算盘珠儿，光是今儿这趟咱就将本钱给挣回来的，屋里头那些货，卖半斤挣半斤！”
“这说明你男人有本事，甭管遇着啥事都能想着法子，不会被那尿给憋死......不对，咱今儿卖了八斤蜂蜜，该剩四罐才对，这就只有三罐了？”
“你去筐里翻翻看，是不是跟其他货混一块了？”
“不可能，准是那个挨千刀的趁乱给顺走了，这熏肉也短了半截，那灌肠少了两条......”
一番清点下来，周四海两口子气得眼斜鼻子歪，光是他们记得数的货就少了五六块钱，那些记不得数的，想必丢得更多。
隔壁贩子啐了颗瓜子壳，翘着拇指往后巷指，闷声道：“可不止你们摊子遭贼惦记，里头遭殃的更多，你们听那动静，没一半也有个三成！”
“里头也有遭殃的？”
“可不是！瞧这做派，绝对是熟手，没个十年八载练不成！”
“真是造孽，咱庄稼汉就指望着这么点儿东西挣口饭吃，这都下得去手......诶，这么多人遭殃，就没人想着往局子里递个话么？”
“递话？老兄，你别是气昏头了吧，咱这是哪，咱这是黑市啊！真要将这事摆到明面上去，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完蛋！”
“嗨，你瞧我，真是急上头了......”
“......”
与这贩子一块将那偷东西的贼给数落了个痛快后，周四海这才与秀兰一块将东西归置到牛车上，随后撒开脚丫子直奔供销社。
平常这个点儿，供销社那可是冷清得能拍苍蝇，但今儿门里门外全是人。
周四海扯着嗓子喊着‘让让’，往人堆里钻了好几次都被挤了出来，最后还是托几个熟面孔带话，在墙根底下等了半小时，黄壮才挂着一脑门的汗珠子出来。
“周老弟你来了啊，今儿可真是不凑巧，上边不知打哪弄来了头老黄牛，大伙跟不要命地抢。
供销社里头锅碗瓢盆都撞碎了好几个，官司断都断不过来！我可是逮着空子才钻出来的......”
黄壮说着抹了把汗珠子，眯缝般的眼睛终于得以睁开，这才瞅见周四海身后站着个穿着碎花褂子的小媳妇，当即问道：“周老弟，这位妹子是？”
“这是我媳妇，秀兰！”周四海扯住秀兰的手，“这趟进城带的山货不少，她跟来给我搭把手，看顾摊子算算账。
秀兰，这就是我老跟你念叨的，供销社里最仗义的黄壮黄大哥！”
“黄大哥，我早就想谢谢你了咧，多得你看顾，我男人这才能在城里讨口饭吃......”
“别别别，可不兴这一套，你男人啊，是个有本事还肯吃苦的，就算没我，他也能凭自己本事挣着钱......”
“......”
三人相互恭维了一番，黄壮忽地拿了出那东道主的架势，拉着周四海两人非得往国营饭店那头走，不答应还生气。
最后还是秀兰拿结婚时的事说道，等周四海啥时候挣着钱请她吃了婚宴上才能见着的烧鸭、四喜丸子，还有那糖醋鱼，她才乐意吃黄壮请的这么一顿饭儿。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黄壮也只能打消这念头，与两人一块到老孙头那面摊子那去。
肉丝浇头多得能绊倒人不说，还每碗面都给窝了个顶顶实在的卤鸡腿，全了黄壮那东道主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