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9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随着夜色来临,街上行人渐少。
南街的打更人,也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他自东墙出发,顺着运河一路向西。
每逢街口巷头便敲响手中铜锣,大吼唱词。
“关门关窗,防偷防盗!”
直到他来到漕帮驻地外时,却意外停住了步伐。
望着那扇虚掩的大门,他眼底闪过一抹狐疑的神色。
今天很怪。
往日就算入夜,这里应当也是灯火通明。
但不知为何,今天却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息。
他悄悄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摸了进去。
整个大宅里漆黑一片。
除了他手里的灯笼,再无一点亮光。
“陈帮主您在吗?”
他手里的火光摇摇晃晃,脚下的路丝毫不敢乱走。
只敢沿着主道缓缓来到中堂。
打更人推开大门,将手里的灯笼探进中堂。
内里依旧一片死寂。
他壮着胆子走了进去,扯着嗓子大喊道:
“陈帮主注意安全勒,最近城里可不太平。”
打更人的提醒并没有得到回应。
反而是在黑暗中,有温热的水滴,悄然地落到他脸上。
他摸了摸脸,看着满手殷红,瞳孔忽然颤抖起来。
打更人猛地抬头,手掌一抖,灯笼顷刻落地。
此刻方方正正的井口天花里,每一格都挂着一颗通红的心脏。
微风轻轻拂过,温热的血液犹如小雨,滴滴答答。
看着眼前诡异莫名的景象。
打更人双脚一软,一屁股跌倒在地。
震颤的喉咙里发出来惊恐的尖叫。
“死人了!漕帮死人了!”
这惊慌失措的喊叫,瞬间划破了大宅的寂静。
同时也打破了北姚城脆弱的和平……
……
翌日清晨。
天空淅淅沥沥飘着小雨。
虽然南大街依然像往日一般喧嚣。
但走在路上的行人偶尔抬起头。
望向河东的眼神里闪过一抹惊恐。
漕帮被灭门的消息,就像是长了翅膀。
一夜间便传遍全城。
除了过往的路人以外,城内还有不少人也在盯着河东。
在南街河西沿岸。
一栋三层高楼,鹤立鸡群。
这里便是北姚城赫赫有名的闻香楼。
虽然今日天气不佳,但闻香楼宾客依旧络绎不绝。
一楼的小厮正卖力招揽着客流。
二楼的姑娘们身披薄纱,若隐若现,媚态撩人。
而在最顶层的三楼却人迹罕至。
偌大的楼层里,只有一个身披彩衣的二八少女。
她依靠在窗前,托着香腮,目光迷离,顺着运河眺望而去。
漕帮出事之后,河东附近区域便被县衙封锁。
就算是本区域的居民也禁止走动。
如今远远眺望,只能看到神色肃穆的官兵,四处巡逻。
然而就在她看了许久,身后忽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
彩衣少女却并没有回头,只是懒散问道:
“情况如何?”
“回花姐姐的话。”那人微微躬身,沉声开口道:
“漕帮满门无一活口,不见尸身,只留数百心脏吊在天花板里。”
彩衣少女听后神色一凝,喃喃自语道:
“这手法不像倭寇,倒像西南流窜的江湖邪道。”
“这漕帮平日便嚣张跋扈,这次不知是惹了哪路来的丧门星。”
“可有凶手消息?”
“暂无。”身后之人摇了摇头,但紧接着却开口道:
“不过州府驻扎的缇骑,今早却已到了城里。”
“来的居然是他们?”彩衣少女闻言,眼神闪烁。
所谓缇骑,即是由大乾皇帝亲自创立的军政情报部门。
他们大权在握,只听从圣上号令。
主要负责监察官民,缉捕邪魔外道。
每当缇骑有所动向,就说明将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彩衣少女沉思片刻后,仔细问道:
“他们的第一站去了县衙还是荡寇营。”
“都不是。”那人提起这个,面色忽然有些古怪。
“他们去了城南……大福恩寺。”
……
晚些时候,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自城北县衙悄悄驶离。
它一路顺着官道,直向南郊的大福恩寺而去。
马车里坐的两人虽然衣着官服,身份高贵。
但却愁容满面,相顾无言。
良久之后,其中一人才满脸焦急地开口道:
“县尊,州府那边到底有什么指示?”
“难道缇骑真是为了漕帮人来的?”
“你问我?我问谁?”县尊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无奈道:
“他们前脚刚走,我便传书给老师询问如何应对。”
“但他老人家却只回了我两个字。”
“思危。”
“思危?”询问之人一脸懵逼,忍不住喃喃自语道:
“倭寇没打过来,这北姚城哪来的危险?”
“咱这自从海运被断后,漕帮早已分崩离析,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思危思危,思的是哪门子的危?”
县尊摇了摇头,沉默不语。
马车很快便来到了大福恩寺的山门外。
两人刚刚下车,环视一圈,心头一震。
与以往的杳无人迹不同。
如今山门两侧站满了腰间跨刀,身着青素旋褶的缇骑。
他们镇守在此,目不斜视,不怒自威。
看着眼前威风凛凛的景象,年过半百的县尊,神色却有些恍惚。
好像在很久以前,大福恩寺也有过这幅光景……
就在此时,看到两人到来,一位缇骑缓步上前,拱了拱手道:
“两位大人这边请。”
县尊轻点颔首,一边跟着他上山,一边小心询问道:
“这位官校,请问是哪位大人下榻北姚。”
缇骑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开口道:
“两位大人到了便知。”
二人提心吊胆地跟着缇骑来到后山禅房附近。
在一片焦黑的废墟里,一个银白的人影格外耀眼。
那人一袭白衣,肩披白绒风领,套在双手的银缕手衣,寒光乍现。
看到这人的身影,县尊与县丞眉头同时一颤。
来人的身份光凭衣着,便已呼之欲出。
他便是缇骑在吴州府的统领,陆千荣。
虽然此人刚刚提拔不久,但为人心狠手辣,是个难缠的硬茬。
早已在吴州府的官员间凶名远播。
县尊稍稍整理思绪,走上去拱手道:
“下官北姚县令张高远,见过陆大人!”
而一旁的县丞也随之跟上。
“下官北姚县丞郑铭,见过陆大人!”
陆千荣随意挥了挥手,却突然岔开了话题:
“我记得这大福恩寺也是千年古刹,怎么闹得这般下场。”
说者或许无心,但听者必须有意。
两人对视一眼,郑铭硬着头皮解释道:
“大福恩寺于十几年前因倭寇侵袭,被劫掠一空。”
“又在几日前因后山禅房走水,引发火势最终被毁于一旦。”
“走水。”陆千荣眯着眼,缓步走到那间原本被锁死的禅房附近。
虽然这里早已烧得一干二净,但他还是顿下脚步。
“大福恩寺不是被劫掠一空,怎么又突然走了水?”
郑铭老实答道:
“数年前曾有人折返此处。”
“以大福恩寺弟子的名头,重新接管遗址。”
“那倒是奇怪了。”陆千荣蹲下身来,抓起一把焦土,捏在指尖轻轻摩挲。
“在北姚县提交的公文里,可从未提及大福恩寺……古刹重兴。”
“那人不是和尚。”郑铭擦了擦额头的细汗,小心答道:
“他只是当地的地痞流氓,纠结了一帮乞儿做些沿街讨食的活计。”
陆千荣眉头一挑,轻轻抚摸着焦黑的土地。
“你……确定吗?”
“我……我。”郑铭一时语塞,结巴了一会,颓然道:
“下官不确定,只是巡检送上来的报告是这样描述的。”
“他们应当是找人确认过。”
“那就对咯。”陆千荣拍了拍手,掸去手上的灰尘。
他忽然猛踩一脚地面,冷冷开口道:
“就是因为你们这些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以那妖佛才……屡禁不止!”
随着一声沉闷的声音响起,陆千荣脚下的地面忽然猛地塌陷。
北姚两位县官循着声音望去。
顿时通体生寒,如坠冰窟。
翻起的泥土里布满了猩红的色泽。
而在这些猩红泥土的掩埋之中,无数皑皑白骨,隐隐乍现。
他们有的断手,有的缺腿,有的无头。
还有的只剩一截光秃秃的脊柱连着头骨,立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