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章 雄风(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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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大的嫌疑人忽然没了嫌疑,这就尴尬了。
那周举人也是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咬牙切齿道:“可即便能证明钱大勇去过花楼,也可以是杀了秀儿,砸晕我之后再去的,故意找人做不在场证明!”
那齐天青顿时又觉得钱大勇有嫌疑了:“有道理啊……”
赵玉卿的情绪波动一向是不大的,到了这会儿,都破天荒地轻叹了口气,齐天青只觉得这口气好似冲他叹的,顿时又是一脸的茫然不解。
赵玉卿不再理会齐天青,转而问那周举人道:“你可否将昨夜发生的事再说一遍?”
周举人愣了愣,随即点头:“昨夜我回来后,推门便看见钱大勇正将秀儿压在床上,正行那事……我怒而上前欲解救秀儿,与他争执,却不是他的对手,争执间,钱大勇用花瓶砸破了我的后脑勺,将我砸晕……”
“直到早上,我醒来,才知道秀儿不堪受辱,奋力挣扎,被他掐死在了床上……他定是杀了人逃离现场后,去了花楼假做不在场证明!”
赵玉卿没有过多的表情变化,只问了那草包府尹一句:“我记得,我来的时候,死者身上穿着衣服的,但验尸时,却发现死者下体受创,死前遭受过欺辱,死因应是争执间被人掐死的?”
不说穿戴整齐,至少里衣亵裤一样不少。
齐天青赶忙答道:“是啊,我们派人赶到时,周举人才刚刚苏醒,那吴秀儿身上是穿着衣服的。验尸结果也与你说的无异。”
赵玉卿点了点头,这才微微皱眉,眼神骤冷,看向那周举人:“按你的说法,是谁给吴秀儿穿上衣服的?难道是钱大勇欺辱了吴秀儿,正作恶时被你撞见,将你砸晕后,不急着逃窜,中途又回来替吴秀儿穿好衣服?”
“如此定力,杀人而不慌乱,且还思虑周全,该是何等心狠手辣。既如此,他有功夫打理现场,怎么不杀了你灭口,留着你次日举证?”
赵玉卿每多问一句,那周举人的脸色便更白了一分,最后终于被问得脸色煞白,急忙改口:“不,不是的,我被砸伤了头,是神志不清,记错了!是,是我回来后,就发现秀儿已经死了,还遭受过欺辱,我怎忍心秀儿衣不蔽体,为了秀儿的尊严和体面,是我为秀儿穿上衣服的……”
“我想着替秀儿穿好衣服就去报官的,谁知当时钱大勇根本没来得及跑,还躲在家中,定是发现我要报官,他情急之下,才从背后砸破了我的头,砸晕了我,然后才逃出我家的……”
赵玉卿打断了周举人的话:“你说彼时钱大勇还藏在你家中,而你为秀儿穿衣未曾察觉,要报官时被人从背后砸破了头,既是被人从背后砸晕,又如何看清那人就是钱大勇?”
“因为,因为……”周举人顿觉口干舌燥,竟是一个多余的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你心虚,意图嫁祸,编造之言……”赵玉卿替他补完后头的话,“所以两套说法,才会前后不一。”
周举人僵在那,直到这会儿,才被人抽光了力气一般,整个人跌坐在地上,半张着嘴,脸色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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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天青同样半张着嘴,一脸吃惊地看着赵玉卿,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见已尘埃落定,梁长风方才在顾衍之身侧低语了几句,顾衍之闻言,果然思虑了片刻,方才点了点头:“说吧。”
“是。”梁长风应声,方才向众人道:“周举人吸食五石散已有一个年头,昨夜周举人并非与友人饮酒迟归,而是与人吸食五石散取乐晚归,共食人证不难找。五石散可使人神志不清,食用后形如醉酒,却与平日判若两人,力大无穷,行事可乖张暴虐。”
齐天青惊道:“难怪死者身上有不少陈年旧伤,原来是你个衣冠禽兽,服用了五石散,衣冠变禽兽,常日毒打你妻。”
直到此刻,那面容憔悴,一直没说话的孙内侍才猛然一拍椅子扶手,站起身,怒目瞪视,颤抖的手指向周举人骂道:
“原来是你这畜生害了我儿!往日秀儿要嫁你这穷酸秀才,我不允,可也怜惜她对你一往情深,只好为她备上嫁妆置了这个宅子,好让你们夫妻好好过日子,本以为你中了举人,该有点出息……谁知,竟是如此禽兽!”
那孙内侍的年纪大了,怒火攻心一时有些站不稳,边上的人忙搀扶住了他,他仍是哭骂道:“秀儿在我面前,总是报喜不报忧,我却看得出,这一年她忧多喜少,不曾想,是你日夜对她毒打。如今,竟还如此害她……你是如何害秀儿的,快从实招来,否则我扒了你的皮!”
许是被孙内侍这么一喝,到底是在宫里当差的,那周举人浑身一颤,顿时乱了心智:“我,我也很后悔走上吸食五石散这条路……每次醒来,发现自己又打了秀儿,我,我也很后悔,我想戒的,可,可是……”
可是哪那么容易戒得掉。
万万没想到,这一次,他会犯浑得这样厉害,待他清醒过来时,自己和秀儿皆是浑身赤裸,他就趴在秀儿身上,手还掐着秀儿的脖子,而秀儿……已经没气了。
“我,我很害怕。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帮秀儿把衣服穿好,第二反应,就是,就是想办法……想办法把这件事揭过去,我还要考取功名,我不能毁在这……”
就在这节骨眼上,他看到钱大勇那屠夫,天快亮了,才醉得东倒西歪地从外面回来,偷偷摸摸摸进了自己家,又想起了前日钱大勇和自己起冲突时叫骂过的话……
“于是,我心生一计,狠下心,用花瓶从后面砸向自己的后脑勺,意图嫁祸给钱大勇……”
见周举人嫁祸之计败露,如丧家之犬般当场认罪画押,那齐天青终于松了口气,命人将周举人押走。
真凶既已伏法,那孙内侍已是疲惫不已,站都站不稳,齐天青又把孙内侍给劝了回去,只留下孙内侍留下的几个小黄门,替他处理义女的身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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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说,此事已水落石出,不知为何,赵玉卿却仍然绷着脸,凝着眉,若有所思。
“可是还有顾虑?”顾衍之也不急,只是口吻温和地询问她。
她一有顾虑,那齐天青便直流冷汗,今天在顾衍之面前,可是丢人丢大发了,还没人一个姑娘家办事利落。
赵玉卿的目光始终落在吴秀儿家中那仍摆在桌上的两杯凉透了的茶水上,也并不隐瞒顾衍之自己心中的顾虑:“你说,若是周举人真的食用五石散后神志不清发狂归来,他们夫妇二人,还有功夫泡这两杯茶吗?”
这话一出,便是梁长风也沉默了片刻:“的确不可能。”
顾衍之点了点头,接她的话道:“也更不可能是用来接待前日刚和自己有过冲突的钱屠夫了。”
那便只能说明,在周举人回来之前,吴秀儿应该还见过别的人,且此人,还是吴秀儿的熟人。
也不知赵玉卿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拦下了孙内侍留下处理吴秀儿后事的小黄门,非要将吴秀儿的遗体留下来,不容置疑道:“我要再验吴秀儿尸身。”
“这……”
这让那些小黄门好生为难,偏偏孙内侍走了,一个齐天青他们不敢得罪,一个顾衍之,他们更不敢得罪,这个分明连顾衍之都纵着,齐天青都不怎么敢插嘴的女子,他们就更不敢得罪了。
顾衍之见状,方才替那些小黄门解围道:“再验尸身,耽误不了多久。”
他发话了,那些小黄门自是恭恭敬敬将尸身又放回了床上,不敢多嘴,悄声退了出去,等候招呼再行料理后事。
见赵玉卿正要自行勘验吴秀儿的尸身,顾衍之忽将她的手握住,阻了她进去,赵玉卿微微皱眉,有些不解他的意思,只听得顾衍之弯起嘴角微微笑了,好言好语劝她道:“我让长风去寻个产婆陪你验尸,毕竟……”
顾衍之后面的话并未再说下去,赵玉卿却一下明白,毕竟什么……毕竟,她也未经人事,有些事,未必,未必能检验得仔细。
“嗯……”赵玉卿闷闷应了声,面上倒是没什么表情,心里都快尴尬疯了。
好不容易等到梁长风寻了个产婆来,赵玉卿同产婆一同再验尸身,方才听产婆道:“死者私处受伤严重,是遭硬物贯穿。”
赵玉卿着实默了默,方才有些迟疑地询问道:“行房,会伤得这般严重吗?”
那产婆一把年纪了,自是面不改色回应道:“行房自然不会,只怕是让人用他物所伤……”
赵玉卿算是听明白了,当即面色一沉,冷飕飕着一张脸开始翻找这个家,直把这个家翻了个底朝天……
按产婆所说,吴秀儿曾遭人虐待,其私处的虽不是致命伤,但也是凶手用凶器所为,如今翻遍了整个家,也未能找到那凶器。
正待此时,忽又听到那产婆呼了一声:“这是……”
说罢,便见那产婆戴着手套,重新为吴秀儿盖好遮布,手中却拿着一根染血的丝线,略微擦拭,方才发觉那根本就是一根长长的白丝,产婆疑道:“这难道是白发?”
白发?
赵玉卿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顿时那少见情绪波动的脸上,浮现明显的冷光,将那白丝用布包好,便忽然冲出了周家,甚至来不及向外面等候的顾衍之一行人解释她究竟在里头都发现了什么,便急匆匆解了一匹马,翻身上马,厉喝一声,扬长而去:“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