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3章 把今晚的月亮拍给后人看
见钱伯钧终于答应下来,阿福立刻退到一旁,一副马首是瞻的样子,不过眼里的仇恨,怎么也浇不灭。
还顺手从钱伯钧背上接过了老马,默默的跟在身后。
钱伯钧打定主意,得赶紧回204高地,闹出点动静来,给这边的弟兄们减轻些压力。
自己一个人的力量,还是太薄弱了。
于是,钱伯钧就带着两人,再次回到了郝长官的指挥部,准备向他告别。
一路无言,三人很快来到了,不知道换了多少个地方的指挥部。
新的指挥部在鬼子的炮袭中,此刻又沉入地下半米。
将军将沾满水泥灰的将官帽檐推高半寸,借着参谋手中晃动的马灯,刺刀尖在夯土墙上刻出第三道“死守”。
刀锋刮擦声里,掩体顶棚簌簌落下细沙。
钱伯钧闯入指挥部时,正好听到参谋长陈颂然的劝谏,混着远处重炮轰鸣传来:“军座!150毫米榴弹炮正在延伸射击,二道防线...”
话未说完,郝长官猛然转身,回答他的是刺刀入木三分的闷响,新刻的“死守“二字震落墙面泥土。
刺刀尖抵住作战地图上标红的南怀化主峰:“颂然兄,不要再废话了,马上去传令!即刻收拢415团残部,死守东南侧反斜面!”
陈颂然听完狠狠的跺了一下脚,长叹一声,转身离去。
郝长官看到去而复返的钱伯钧,连连挥手,“钱团座,不要在这里耽搁了,赶紧走,我这里忙的很,每次见你就没啥好事!对了,把那个叫白什么兰的小记者也带走,在这添什么乱!”
钱伯钧瞬间无语,有事钱焕然,无事钱团座,也不知道郝长官是跟谁学的。
不过想到自己在这里除了四处救火,确实没能帮上什么忙,也就顺势提出了告辞!
郝长官没有再说什么,重重的看了钱伯钧一眼,指了指他怀里的家书,摆摆手,让他离开。
看到钱伯钧带着427团的战士离开后,郝长官摘下被震裂的怀表,表盘玻璃裂纹将15:47切割成扭曲的十字。
摸出玳瑁眼镜架在鼻梁,就着马灯微光重读晨间收到的家书,“父亲如晤:女儿昨日习得《满江红》新谱,待父归...”
信纸突然被气浪掀飞,观测孔透进的惨白亮光里,将军望见四五十米外竟有日军工兵在架设观测气球。
他攥着缴获的测距仪冷笑:“传令周镇山,把最后六发山炮弹全换成燃烧弹!”
话音未落,掩体顶棚又塌落半角。
......
415团阵地后方800米的一处高地角落里,钱伯钧带着一众人在等鬼子的炮火停下。
他拿着铅笔在地图背面勾出锯齿状路线。
阿福蹲踞在侧,用刺刀尖将缴获的91式军靴鞋钉逐个撬下。
阴影里忽然钻出个小身影,战地记者白若兰的相机镜头蒙着血污:“钱团座,一会儿回到204,夜袭的敢死队名单加我一个。”
她扯开衣领露出前胸的柯达胶卷,“总得有人...把今晚的月亮拍给后人看。”
而一旁的苏婉清没说任何话,只是沉默的把自己的小手枪,拍在地图上。
钱伯钧见状,喉结艰难滑动,双目隐隐泛红。
正想着怎么婉言拒绝面前的两人,却听到前方高地枪炮声突然激烈了起来。
透过望远镜,远远的看到前方东南角阵地升起五发红色信号弹---小鬼子居然毫无征兆的发起了总攻。
日军第42联队的膏药旗已插上三号机枪堡废墟,歪把子机枪的扫射将战壕边缘的冻土掀起两米高的土浪。
“传令兵!”郝长官的吼声混着航空引擎轰鸣传来。
小石头佝偻着背钻进指挥所,这十九岁的川娃子左耳裹着渗血纱布,右手紧攥被弹片击穿的军用水壶。
将军摘下自己的德制M35钢盔扣在他头上:“告诉三团,把预备队给我压到...”
话音未落,三架九七式战斗机俯冲的尖啸撕裂空气,20毫米机炮扫射将观测孔铁板打得火星四溅。
南怀化主峰腾起几十米高的烟柱。
郝长官的军帽被气浪掀飞时,将军正用旗语打出反攻信号。
将军撕开衬衣包扎左臂贯穿伤,染血的铅笔仍在地图标出七个火力点:“陈参谋!带警卫排往西北侧断崖前插...”
鬓发在狂风中散乱如鹰隼折翼,他索性扯开领口嘶吼:“剩下的第九军的弟兄!跟着老子的刺刀上!”
阵地上还能站立的士兵跃出掩体,向着鬼子发起决死冲锋。
钱伯钧双手死死的攥住望远镜,眼睁睁看着郝长官率部冲进东南角火海。
将军踩着三号机枪堡坍塌的混凝土碎块,灰呢大衣下摆被弹片撕成褴褛布条,却仍挥舞着德制鲁格手枪嘶吼:“把狗日的膏药旗给我撅了!”
两挺九二式重机枪突然从南怀化主峰北坡的暗堡喷出火舌。
郝长官的左肩瞬间爆开血花,将军踉跄着扶住弹痕累累的军旗,染血的右手竟顺势扯开日军第42联队旗面。
第五十四师师长刘师长带着后备队,刚扑过来掩护,第二串7.7毫米子弹已穿透郝长官胸膛。
郝长官最后的嘶吼混着血沫喷溅在军旗残片上:“前进…莫管我…”
望远镜里,将军身躯缓缓倾倒,军帽滚落在焦土上,“誓死救国”的铭文被鲜血浸透,未闭合的双眼仍怒视着200米外的日军指挥部。
怀化溪的冰面映出冲天火光。
落后一步的五十四师副师长焦季常急忙上前扶住两人,却发现郝长官已经没了声息。
只在郝长官大衣内侧口袋发现尚未写完的家书,浸透血迹的纸页上字迹力透纸背:“此次抗战誓当以沙场为归宿...”
信笺右下角还粘着半片被弹头击碎的玳瑁眼镜镜片。
三架日军轰炸机掠过时,忻口阵地上突然响起排山倒海的怒吼,新补充上来的战士高喊着为将军报仇,踩着将军鲜血浸润的冻土发起决死冲锋。
钱伯钧把望远镜狠狠的扔在地上,抢过一旁战士的冲锋枪,就要往回冲。
结果被赵放带着警卫连的战士死死抱住。
“你们他娘的把老子放开,郝长官他...他...老子要回去给他报仇!”钱伯钧彻底疯狂了,竟然差点挣脱四五人的怀抱。
在一片混乱中,用蛮力拖着几人,在高地的焦土上竟划出了一米多远的土沟。
没成想,人群外,突然伸出一只纤细的手臂,抡起钢盔对着钱伯钧后脑就是一个猛击。
钱伯钧一句我操,没骂出口,就被抡晕了过去。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脑海里闪过最后的念头,哪个孙子不讲武德,竟然搞偷袭!
众人看到昏倒在人群中的钱伯钧,又看了看把钢盔扔在一旁,双手轻拍的苏婉清,一时愣在当场。
“看什么看,还不赶紧撤,还想着留在这里过年吗?”苏婉清扫了一眼众人,若无其事的把头转向一旁。
南怀化主阵地高地上的厮杀还在继续。
而赵放带着警卫连的战士,连同阿福等人,已经拖着昏迷的钱伯钧往204高地撤去。
是日,郝长官三人壮烈殉国。
连日鏖战,果军守军伤亡惨重,但阵地仍在,国魂仍在,英魂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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