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提案之死

深圳福田CBD的玻璃幕墙将晨光折射成冷调的蓝，林羽站在金地中心32层的落地窗前，食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咖啡杯沿。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滚落，在提案封面的烫金Logo上洇开一片阴云——那是他熬了三个通宵为维达电器准备的年度整合营销方案。

“林总监，客户到了。“实习生小夏的声音在发抖，她手里端着的美式咖啡正随着手部震颤泛起涟漪。林羽瞥了眼会议室里的投影仪，那台价值二十八万的激光设备正将光斑投在空无一物的墙面上，像一轮被囚禁的月亮。

维达电器的CMO赵总带着直播团队鱼贯而入时，林羽闻到了某种危险的气息。那个扎着脏辫的00后运营总监嚼着口香糖，胸前工牌印着“星火MCN“，手里却攥着本该属于4A公司的比稿资料。

“我们直接开始吧。“赵总将保时捷钥匙扔在会议桌上，“先看星火的数据模型。“

投影幕布亮起的瞬间，林羽的太阳穴突突直跳。AI生成的消费者热力图中，原本清晰的目标人群被切割成无数碎片：23岁深圳女白领的咖啡机使用时长、佛山城中村出租屋的电磁炉故障率、甚至精确到珠海某小区团购群的砍价话术偏好。

“根据抖音818家电节的历史数据...“星火总监的Gucci板鞋踩在林羽的椅背上，“我们建议把80%预算转移到达人直播，尤其是'厨房经济'赛道。“

林羽看着自己方案里的品牌宣言被压缩成角落里的备注，那行“重新定义中国家庭烹饪美学“的小字，在满屏的GMV预测曲线中苍白得像句梦呓。他解开衬衫第二颗纽扣，潮州人特有的喉音在空调轰鸣中格外清晰：“赵总，品牌价值不是靠算法算出来的。“

会议室突然陷入死寂。星火总监吹破一个粉色泡泡，粘腻的破裂声里，赵总滑动着iPad轻笑：“小林啊，你知道维达上月自然流量下滑多少吗？43%。你们这些国际4A出来的，是不是还活在那个写句slogan就能拿戛纳金奖的年代？“

二

暴雨砸向深南大道时，林羽的牛津鞋正卡在荔秀服饰城的排水渠里。他刚被行政总监委婉告知“停薪留职“，手机屏幕上还躺着父亲从潮州发来的语音：“玩具厂清算组下周要来封仓库，你二叔问能不能再打二十万...“

“三！二！一！上链接！“

左侧档口突然爆发的嘶吼将他拽回现实。三十平米的铁皮屋里，十个手机支架围成半圆，主播们对着环形补光灯咆哮。汗湿的T恤贴在他后背，空气里漂浮着廉价香水和樟脑丸的混浊气息。

“家人们！今天炸的不是价格！是老板的脑血栓！“

林羽循声转头，瞳孔猛地收缩。3号档口的灯箱广告正在漏电，蓝紫色火花顺着电线窜向堆满仿牌手袋的货架。他冲进浓烟的瞬间，听见布料燃烧的噼啪声，以及一声短促的惊叫。

“关电闸！所有人出去！“

他扯下墙上的灭火器，碳酸氢钠干粉喷涌而出。烟雾稍散时，发现角落里蜷缩着穿香槟色套装的女子，她手里的直播手机仍在滚动弹幕：「主播剧本太假」「火是不是特效？」

“不要命了？“林羽拽起她就往外冲。女人高跟鞋卡在铁网地面，整个人扑进他怀里。混着焦味的晚香玉香水钻入鼻腔时，他看清对方胸前的工牌——微光传媒CEO李微。

三

珠江新城W酒店的顶楼酒吧，李微把冰镇苏打水按在烫伤的手腕上。林羽这才注意到她左手的异样：尾指戴着枚古董翡翠戒指，无名指却空空如也，戒痕深得像道陈年刀疤。

“今天救场费用怎么算？“李微转动着酒杯，冰块撞击声清脆如刀，“你知道我那场直播预估GMV多少吗？一百七十万。“

林羽的冷笑被威士忌呛成咳嗽。他指着窗外广州塔的LED广告屏：“看到那个奶粉广告了吗？去年我们团队做的，现在被你们直播间9块9的临期奶粉冲垮了。“

“所以维达电器比稿输给星火MCN了？“李微的珍珠耳环闪过冷光，“他们上个月找我带过电饭煲，坑位费开到三十万——前提是必须用'妈妈的味道'当话术。“

林羽的酒杯顿在半空。他想起星火提案里的核心策略，正是将电饭煲与“家庭记忆“绑定。某种冰凉的触感沿着脊椎攀爬，他忽然意识到：这些MCN机构早已破解了传统广告的密码。

“知道为什么输吗？“李微的指尖划过他方案里的用户画像，“你们还在用年龄性别划分人群，我们已经在抓'经期前囤零食'和'痔疮发作期购物冲动'这样的颗粒度。“

手机突然震动，林羽收到银行催款短信。他闭眼就能看见潮州老仓库里堆积的圣诞装饰：那些曾经远销沃尔玛的胡桃夹子，如今正在1688上被按斤甩卖。再睁眼时，李微正在直播残局上写公式：

ROI=(观看时长×转化率)(客单价×退货率)ROI=(客单价×退货率)(观看时长×转化率)

“给你个翻盘机会。“她撕下写满数据的纸巾，“下周三白云美妆城有场暗拍，我要你混进去记录报价单。“

四

林羽蹲在美妆城洗手间改装成暗室的隔间里，鼻尖抵着发霉的墙砖。手机镜头透过通风口，勉强能拍到仓库里的交易现场。五个戴鸭舌帽的男人正在清点成箱的“特供版“精华液——瓶身印着某顶流主播联名logo，成分表却被替换成三无工厂的配方。

“抖音十万粉账号，日活保证三万，打包价七千五。“

“小红书素人笔记要带'孕期可用'关键词，每条加收两百。“

他感觉胃部抽搐。父亲曾教他辨识潮州窑瓷器釉面的“蚯蚓走泥纹“，如今这些数据贩子脸上的油光，比任何古董作旧技术都更令人作呕。当某个穿Polo衫的男人开始演示“量子刷量机“时，林羽的瞳孔骤然放大——那台形似路由器的主机，正在同时生成三百个虚拟用户的购物路径。

“林总监看得还尽兴吗？“

阴恻恻的男声在背后炸响。林羽转身时，后脑勺已撞上冰冷的金属管。穿Polo衫的男人用自拍杆抵住他咽喉，另一只手举起正在直播的手机：

“家人们看好了！这就是专业打假人！“

镜头里瞬间涌入上万观众。林羽看见自己涨红的脸被特效框成小丑模样，弹幕飞过成排的“剧本不错““上链接“和火箭礼物特效。他猛然想起李微的警告：“数据黑市最怕的不是警察，是流量反噬。“

“想要素材？“男人将自拍杆怼到他鼻尖，“对着镜头说'这都是微光传媒的阴谋'，我给你更劲爆的。“

林羽的拇指摸到手机快捷键。在潮州老宅坍塌的梁柱与维达提案的碎片之间，他按下李微给的紧急号码。当警笛声穿透美妆城的玻璃幕墙时，他对着直播镜头微笑：

“各位家人，这款量子刷量机正在三号链接...“

五

凌晨两点的珠江泛起石油般粘稠的波纹。李微把保时捷Panamera停在猎德大桥中段，扔给林羽一个牛皮纸袋：“星火MCN和维达签的对赌协议副本。“

林羽借着路灯翻看文件，违约金条款的数字让他喉头发紧：“他们承诺GMV破亿？“

“用这个。“李微点开手机里的隐藏相册。视频里，星火总监正在教主播使用“情绪放大器“——通过微电流刺激面部神经，让假哭时的肌肉颤动更逼真。

“知道为什么找你合作吗？“她突然摇下车窗，咸涩的江风灌进车厢，“上周你给白云区写的户外广告提案，是近三年唯一没提元宇宙概念的。“

林羽望向对岸的广州塔。那座曾经镌刻着无数品牌宣言的光之巨柱，此刻正被某直播平台的弹幕墙占据。流动的光点中，他依稀看见父亲在潮州仓库打包最后一批圣诞老人的身影，红丝绒布料在传送带上起伏如血浪。

手机突然震动，维达赵总的名字在屏幕闪烁。林羽按下接听键时，听见对方带着醉意的嗤笑：“小林啊，星火那边需要个背锅的...“

“赵总，“他打断对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听说你们找了十二个直播间同时推电饭煲？猜猜退货率会冲到多少？“

挂断电话后，他发现李微正用某种鉴赏古董的眼神端详自己。她摘下珍珠耳环放进他掌心，鎏金卡扣弹开的瞬间，露出微型胶卷上密麻麻的数据矩阵。

“欢迎来到真实世界。“她踩下油门的刹那，珠江两岸的广告屏同时跳转为蓝屏。在404错误代码的海洋里，保时捷如利剑刺破潮湿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