伫立在厂房门口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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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你怎么不学好呢(2)

牛耿还是被铐在圆桌后面。

现在他没有了刚被带进保卫处里心存的未知的恐惧和忐忑,反而是长时间低着脑袋感觉脖颈一阵酸楚,加上右手被铐在圆桌上已经有些发紫。身体上的痛觉往往比心里面的来的更直接一些。

他也不敢抬头瞧瞧那个被年轻小将们尊称为队长模样的人长什么样子,更别说提要求给他手铐松一松,让手缓一缓。

谁让他倒霉,被人家逮到了呢。

队长冲年轻小将们点点头,用肥硕的大手提了一把裤子,他瞥了一眼垂头丧气的牛耿,问一旁的年轻小将:“犯了什么事?”

那个刚才怒摔帽子怒斥牛耿的高个子年轻人立马上前邀功般的说:“队长,他是原来老厂房的工人,现在趁着新厂房忙的热火朝天,回来偷东西来了,抓着他的时候,正拿家伙事别门锁呢。”

“啊,投机倒把呗。”队长轻松便给牛耿下了结论,和刚才高个子年人用到的词一样。

“那身份什么的问清楚没有。”队长前脚刚说完,一个年轻小伙子便把一张写满潦草钢笔字的牛油皮纸递了过去。

队长满意的点点头,为自己不枉花费心血示范小辈怎么程序化办事感到骄傲,但是当他拿起牛油皮纸扫到前两个字的时候,表情瞬间就不淡定了。

许多事本来模糊影子就过去了。

但偏偏会有人冒出来再次把它勾起。

这个冒出来的人还是当事人。

队长刻意的清了清嗓子,吩咐年轻人们都先出去,自己单独“审”一个。他表情淡定,让年轻人们察觉不到任何反常,纷纷点头走出门外。

房间里就只剩下了他和牛耿。

牛耿此时已经忍耐不住了脖颈的酸痛,他微微扬起头,但双眼紧闭,自顾自的左右轻晃一下,这副佝偻的骨架子随着他的轻晃“嘎吱”作响,仿佛随时都会散架变成一地骷髅。

队长确认般的看了一眼纸张上用潦草字迹写的“牛耿”字样,又看向牛耿,长呼出一口一口气,顺手将纸张揉成一张碎团扔在了地上。

他坐在了和牛耿对立面的位置上。牛耿脑袋左右晃完后,又低沉了下去。其实队长的一举一动他耳朵里都拿着事呢,现在听到对面木椅嘎吱一声,就等着听这个队长训斥和处分呢。

牛耿希望这个队长别和那个年轻小将一样,冷不丁的摔一下帽子,把自己吓的够呛。可没想到队长对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把自己弄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牛大哥,还真是你啊!”

牛耿只是听着,想开口回应但没这个底气。

“你抬头看看我,我是大国啊!”

这个名字倒是让牛耿有点耳熟,可还是没完全想起来这个的模样来。他猜想肯定都是原来厂房的老人,于是斗胆缓缓抬起头,目光朝队长看去。

两人四目对视,牛耿有些不可置信的惊愕住了。不看不知道,一看全想起来了。他不敢相信原来隔壁产间常跑过来蹭包子吃的小胖子如今混上了队长。

牛耿看着大国肥硕的身板,心想这小子虽然混上队长了,但还是没改掉贪吃的毛病呢,这胖的跟头猪似的。

但是他表面肯定不敢这么说,他深情的看着大国。像是见到了久别重逢的亲人一般,语调显得极为可怜的说:“真是你啊大国!我差点以为我要被折磨死呢!”牛耿煽情的就差掉眼泪,哭出声了。

大国用双手放在牛耿的双肩上,安抚他的情绪。随后有些纳闷的说:“牛大哥,我听说你在镇上开了一家铺子,这也干好多年了,怎么就…突然碰上这个了?”

牛耿渐渐收回了故意煽情表现的情绪。面对从前小辈的揣测,让他感觉无比颜面扫地,用一只手支着脑袋苦思冥想。

在短暂的犹豫后,还是一五一十的和大国讲述了自己接到从BJ打过来的电话,自己原来媳妇马樱红等着手术钱救命,自己这些年瞎倒腾攒的钱根本不够,听别人说钢材值钱,自己就想趁着最近管的不严来碰碰运气这个有前因有后果的过程。

牛耿说完后自己都长舛一口气,仿佛光是把这些烂马七糟事跟别人说一遍自己都能舒坦许多。大国在听完牛耿漫长的叙述后,双手交措正了一下自己的身位,从嘴里吐出简单的

“对不起。”

这让牛耿有些出乎意料,他本以为大国只是会装样子的说几句同情的话,再跟他以队长的身份说一些对与错之类复杂的话。有什么理由让一个队长身份的人对一个想偷东西未遂的家伙道歉呢。

牛耿以为是大国良心发现,念旧情把他铐在这冰冷的房子里面感觉过意不去。赶忙故作轻松模样的说道:“没事,我毕竟是犯了投机倒把…认错就完了呗…不委屈,有什么可委屈的。”

“牛大哥,我还记着原来在老厂房里你和史远大哥打了一架。”大国打断了牛耿的话,而是目光呆滞的看着桌面,自顾自的扯出这一句。牛耿不明白大国怎么会忽然想起这件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来,这和自己当前的处境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不是史远大哥说的,你那天应该打的人是我。”大国语调缓慢的的说道,像是和牛耿似的只要说出来就能舒坦很多,他看向桌面的目光不再呆滞,重新恢复了一种莫名的坚定,他直视着牛耿有些始料未及而产生巨大茫然的神情。

气氛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牛耿率先发出了几声瘆人的苦笑声,他苦恼又夹杂着无法爆发的愤怒,脸色涨红像是被苹果核噎了一样。喉管发颤的质问道:“我哪点对不起你了?啊,你说啊!大国!”说到后半句面对大国的沉默,他再也保持不了一点理智,眼睛瞪的比将要被宰杀的牛犊还大。

响声惊动了外面放哨的年轻小将们,他们冲进房间想要修理一顿牛耿的时候,被大国突如其来的爆发制止在了原地。

“没你们事,都她妈滚!”他愤怒的吼叫着,随手将身边的水壶推倒在地上,霎时间热水迸发在地面上顷刻蒸发,玻璃碴子碎在了地上,这一举动也让牛耿心咯噔一下。

年轻小将们从来没见过队长发这么大的火气,全都悻悻的退了回去。当房间里重新剩下他和牛耿两人的时候。大国重新恢复了平静,他带有一丝悔恨的说道:“牛大哥,我当时不懂事…就是太想进步了。”说话间,他把自己大衣的所有口袋都翻了一遍,将拿出来的破旧钞票叠在一起,放在了桌面上。

“你这是干什么。”牛耿的火气早就随着水壶落地,热水迸发而一并消散了。

“钢材你一根都拿不了,这是老弟的饭碗。我身上就这些钱了。牛大哥,拿去给嫂子看病吧。”

大国说着说着眼眶竟有些红润了。这些年他一直埋藏在心里对牛耿史远二人产生的愧疚终于能在此刻对着当事人说出来。他一直觉得两人下岗失业和打架脱不了干系。而两人打架全因为自己年轻时候太想邀功的急切心情,怪自己和厂长闲言碎语的几句。

大国站起身来,用裤腰带上挂着的钥匙将牛耿铐在桌面上的手终于解放了出来。

牛耿有些麻木的甩动着自己酸痛的手臂,他的内心也随着甩动的手臂一样飘忽不定。他掩盖起内心的痛楚,似乎是为了让大国彻底从过去走出来一样,他用那只没有经历过痛楚的手拿起大国放在桌面上的一沓散钱。

他没有再看一眼身旁的大国,径直从他身边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站住。带着一种被迫宽容又无限的悲哀的腔调说道:

“大国…你怎么不学好呢…”

说是给大国听的,但又像是妥协的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