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情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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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四)

当江水裹着月光向江岸边游去时,刘燕下了船,来到了工头口中的汉口城。

不过,她们这群女工没有任何停留,便三三两两上了牛车驴车,牛和驴的铃铛发出「叮叮」的铃声,她们也就在这样的叮叮当当中走到了那座小工厂。

一路上,刘燕把李金诚的一些点点滴滴和对家人的好都讲给李木子听,李木子也就记下了一些故事。

刘燕还并不明白自己的处境,她只满心怀着对赚钱的期待。

她的工作很简单,就是给纺出来的纱线染上色。

这一天,刘燕的咳嗽实在厉害,她便离开了自己的工作岗位,想去工厂的会计那里预支一点工资,给自己买点止咳的药。

可工厂的会计板起一张脸,「你才干多久的活?就想要工钱?」

「我咳……咳,生了病,要一直喝药调理,不然咳,我会死在这的。」

「他娘的,你吓唬谁呢,死了也不管我们的事。」会计一顿,接着说:「瞧你这小身板,一天才能干多少活呀,我们这又是给吃又是给住,你难道不用支付费用的?」

刘燕强压心中的怒火,她自从到这里之后就没吃过除了咸菜和稀得如清水一样的小米粥以外的什么东西,每天高强度地坐在那里,现在你说要给你支付饭钱?做梦!

但是刘燕知道和工厂里的管理者结仇没有任何好处,她便装出一番楚楚可怜的样子,「您行行好吧,我还带了一个孩子,真的不容易。」

「妈的你要不说那小家伙还好,你一说我真想把你赶出去。天天在我们这里白吃白喝,又不干活,真不知道工头出去招人的时候脑子是不是被门夹了,才会招你们这种赔钱玩意儿进来。」

会计又狠狠往地上吐了口痰。

刘燕心里充满了厌恶和反感,她觉得这工厂的一切都令她感到难以忍受,但是没办法,现在还没有赚到工钱,只能暂时忍受。

她决心到了一个月,她立马卷铺盖走人,回家去和李金诚团聚。

这一个月很快便匆匆过去,刘燕的病也愈发严重起来,以前只是偶尔会咳出血来,现在几乎两三次就会咳出血,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忍了,再这样下去她一定会死的。

到了发薪水那天,工厂那边却没有动静。

其他工友都鼓动着要一起讨要,刘燕便也跟着那群主张讨薪的工友,又来到了会计那里。

那会计不紧不慢,拿出账本开始一一核对报账,但是很快,那群讨薪的工友便意识到不对劲。

因为在会计的口中,他们哪怕做坏了一根棉线,赔的价格都是市场的十倍,而对于她们来说,做工的时候损毁棉线是不可避免的。

她们纷纷表示反对,有些人开始咒骂会计的良心,有些人扬言要撕了账本,场面开始变得乱哄哄的。

但那会计仿佛没听见一样,接着面不改色的念着他手中的账本,念到最后,这些女工不仅要支付赔偿纱线的费用,还要支付自己在工厂里的食宿费,最后算下来,这些女工居然倒欠了工厂的钱。

这些女工自然不干,开始哄抢会计手中的账本。

不知是不是会计等待的就是这一刻,突然,从屋外冲进来十几个壮硕的男人,他们各个手拿鞭子,挥鞭就向那些女工身上抽去。

一个大汉拿着鞭子来到了她面前,她看到了他胳膊上一个像铜钱一样的胎记。他本来已经高高扬起了鞭子,也不知是不是看刘燕生的美丽,最终轻轻放下,他把刘燕推出了会计室,转身又去殴打那些讨薪的女工。

刘燕来不及思考那个大汉为什么要帮助自己,她赶忙从地上爬起,溜回了自己染棉线的工位。也不知是不是她情绪太过激动,她又开始猛烈地咳嗽起来,这次咳出了更多的血。

刘燕现在明白,她自己进了一家黑工厂。

不行,她必须逃出去,在这里是坐以待毙。

但是,怎么才能逃出去呢?

她想到了李金诚,想起来他们俩在门前的阳光里幸福地依偎在一起的场景,金诚,我好需要你,你老婆去做工没消息,你就不知道来寻一下你的老婆?莫不是在京城拿完银两之后,看上了其他的姑娘?还是带着银票回来的路上,被土匪劫杀了?刘燕又想起了当时她爹头滚到地上的场景,那样恐怖的画面,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第二遍。

我的金诚啊,老天一定要保佑你!

她突然又开始猛烈地咳嗽,这次咳嗽比以往都要猛烈得多。

她咳着咳着,只感觉自己脖颈好像被人掐住,呼不上气来,便眼前一黑,晕在了工位上。

刘燕感到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里,死去的父亲又活了过来,正骑着一匹小马在小道上飞驰,而身后跟着的正是自己的丈夫李金诚,她喊爹,爹也不应,她喊金诚,金诚也不理她……

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远远的一把凳子上坐着一个男人,那男人的手臂上正是有着一个像铜钱的胎记。

那男人见刘燕醒来,憨憨地笑了笑。

「你是谁?我在哪里?」

「这里是我家,你晕倒在工位上了,工头让我把你拖出去扔到江里去。我一探你还有鼻息,杀人的事我可不敢干,我就把你抱到我家了,还找了个郎中给你看了一下,说醒了给你煎几副药调理一下。」

刘燕突然想到了李木子,这小家伙该怎么办?

于是她挣扎着就要起身,那大汉一惊,」「你要干嘛?」「

我孩子还在那工厂里,没人给他吃,没人给他穿,他会死的!

那男子却哈哈大笑起来,「你不知道老板馋你家儿子多久了,记得那个老工头吗?他妻子就是那个把你们工资扣完的会计,他们俩不知道是谁不孕不育,老板娘又强势,不允许工头养小妾,到现在也没个子嗣。他们俩见你那儿子,可喜欢了,但是你在那里又不好明抢。那老板知道你有病,说放一段时间不给你吃药你也就自然而然地死了,到时候,你儿子可就归他了。」

刘燕瞪大了眼睛,她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

「他们两个都是畜生,我是不可能把自己的儿子给他们养的!」

「老板对你们不好,对他可是真不错!就你现在这个样子,把儿子丢给老板养总比你自己养要好的多得多。」

尽管刘燕不愿意承认,但是她心里知道,这个男人说的是对的,这是目前最可行的办法了。

刘燕望向那个男人,「你为什么要救我?」

「你男人应该死了吧?」

「没有,他去BJ做生意了。」

男人没想到刘燕竟这么答,半晌没说出话来。

过了一会,他缓缓地说:「没死你为什么自己出来做工?」

「我也想给他分担一点重担,他就是为了治我的病才去BJ的。」

那男人点点头,不再言语。

「不过你是我的恩人,你叫什么名字?」

「我从小没名字,讨饭长大的,之前大家都叫我小叫花子,后来认识我的人都叫我铜钱。」

「就因为你手臂上的那个胎记,对吧?」

「你还蛮会观察的,但这不是胎记。」

「那是啥?」

「我从小讨饭,经常因为一口饭跟别人争个头破血流,啥都不会就会打架。有一次偷一个公子哥的铜钱被发现了,被他的家仆绑起来狠狠打了一顿。打完之后,拿公子哥把铜钱放到火上烧红了,说你不是想要吗,我就给你,就给我的胳膊烫下了一个铜钱,从此之后大家就叫我铜钱了。」

「我能看出来,你本心不坏。」

「啥子?我还不坏?」

「你如果真坏的话,为啥要救我?」

「我以为你能当我女人的,不然谁会救你啊。」

说完后,铜钱立马起身,不给刘燕反驳的机会,他又接着说到:」我家也是在工厂里,我不能耽搁太久,不然他们就察觉到了。还有,吃完药之前你也别乱跑,你要真想走,把病治好了我想办法把你送出去。不然你现在出去,你不仅救不了你自己,而且能不能活下去都不一定,你也不想你永远看不到你的孩子吧?「

还未等刘燕答应,门便被「砰」的一声关上,屋子里重新归于沉寂。

刘燕跟铜钱的个头比起来,那小了可不是一星半点,如果铜钱真的想霸王硬上弓,刘燕几乎没有任何可以抵抗的机会。

所以刘燕还是要跑,和这样的一个陌生男子共处一室,让刘燕的心里充满了恐惧,还有对李金诚的不安。她刚才的虚弱挣扎是装的,目的就是要让铜钱以为她已经虚弱得无法动弹,从而放心出门。

她环顾屋子四周,发现这个小房子根本没有窗户,而且透着一股阴冷潮湿的味道。刘燕必须弄清楚现在到底是不是工厂内部,这将直接影响着刘燕的逃跑计划。

突然,毫无征兆的「砰砰砰」敲门声响起,让刘燕一下子警觉起来,如果这里真如铜钱所言是工厂的话,她应不应该把门打开呢?

但未等刘燕决定开门与否,门便被大力推开了。

是一个背着药箱的郎中,这郎中是个女人,但是身材粗壮,满脸横肉。

刘燕见状下意识开始咳嗽,以示自己真的很需要得到治疗。

那女人轻车熟路,开始在屋子的小锅里熬煎中药。

奇怪的是,这中药的味道却是刘燕从来没闻过的。

刘燕耐心地等待着郎中煎药,期间她小心翼翼地问道:「您知道这个小屋是在哪里吗?」

那郎中却没有丝毫搭理她的意思,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不断地翻着药材。

刘燕估计这女郎中应该和铜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难不成因为她吃了铜钱的醋?

想到这里,刘燕咯咯地笑起来,李金诚,你小子还挺有福的!

中药煎好之后,郎中找出了几个碗,嘱咐她每天要喝多少的剂量,便离开了,刘燕尝试问她自己身在何处,那女郎中却始终避而不答。

刘燕便开始服药,这药感觉比以往更难喝啊,刘燕心里想到,可是一股很强的睡意向她袭来,她再一次昏了过去。

刘燕醒来后,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和几个同样被五花大绑的女孩待在一起。

刘燕的第一反应是自己被发现还活着,工厂的老板一定要置自己于死地,但是很快刘燕发现不对,因为周围的人她自己并不认识。

她们有的还在睡着的状态,有的睡眼惺忪,应该也是刚刚醒来。

就在刘燕想着自己在工厂有什么仇家时,这小屋子的门被推开,门外走进来一个珠光宝气的女郎,她很漂亮,但是身上有很重的风尘气。

那女郎微微一笑,「醒了?你们很不幸,被你们的恋人、朋友,甚至是家人卖到了这里,但是你们又很幸运,因为这可能是你们这辈子唯一能改变命运的机会了。」

随着女郎走进来的,还有她身上的异香,这香味熏得刘燕不住地咳嗽起来。

这一咳嗽,便吸引了女郎的目光。

「呦,姑娘你底子还真不错,再加上这一两声咳嗽,我都可以把你培养成我们这里的头牌——林黛玉。」

「不过你们这些土老帽肯定不知道什么是林黛玉,哈哈哈哈哈哈,不过一会你们就知道了。」

刘燕在看见这个女郎的第一眼,就感到很不舒服,猜测她应该不是一个好人,现在她一说头牌,刘燕便明白了七八分,她感到了深深的厌恶。

「想要靠自己改变命运的姑娘,现在就可以松绑跟我走。」那女郎掏出一支烟,缓缓点上,吐了口眼圈,「如果有不开窍的,那也简单,想办法交五十两银子,五十两到位了,人就可以放走。」

「如果有人又不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又拿不出钱感谢我们的妈出钱赎了你们,那可有她好果子吃了。」

一个在刘燕左边的女孩不断挣扎着,说:「姐姐,你行行好,我不想做这个,但是我的家里确实拿不出来钱,行行好,我真的不想做这个。」

那女郎微微一笑,又猛抽了一口烟,走到这个女孩面前,把眼圈向那个女孩脸上喷去,那女孩扭过头去,不想闻那烟味。

「真是给脸不要脸。」

那女郎撩起女孩肚子上的衣服,将烟头狠狠地向女孩的肚子上碾去。

房间里回荡着那女孩的惨叫,皮肉烧焦的臭味很快便充盈了整个房间。

「有钱吗?」

那女孩泪眼婆娑,「姐姐,你行行好,我家真的没那么多钱,我是被骗过来的。」

「不开窍啊!」

听到这句话,门外又钻进小屋里的两个大汉,他们满脸兴奋地扫视着屋子里的姑娘。

那女郎指了指那个流泪的女孩,「这家伙还没开窍,你们教教她吧。」

那两个大汉便冲过来,把女孩架起来,抬了出去。

过了一会,隔壁传来了女孩的尖叫,她不断叫嚷着「不要,不要……」哭声和尖叫此起彼伏,小屋里的女孩听到这种动静,一个个都害怕得两腿发抖。

「现在有人既没有钱还不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吗?」

这下没有女孩再敢说话。

「要还钱的,现在签字画押,要改变命运的,现在可以跟我走了。」

刘燕一点也不想什么「改变命运」,她明白这不过是出卖身体的托词,她是刘燕,一个出身小富家庭的小姐,她的眼里是有礼义廉耻的,更何况她的心里还有李金诚,她不可能允许自己的身体被别人凌辱。

死亡的念头又自然地爬上了刘燕的心头,这一次李木子已经有人照看,只是自己的丈夫仍不知所踪。

李金诚啊,你在哪?

刘燕在激烈得到心理斗争时,其他姑娘有的迫于淫威,选择签字画押,那签的也是卖身契。如果签完字后写信不能让家人把钱在五天之内送来,还是只能成为妓女。

但大多数姑娘家境贫寒,五十两对于她们来说难如登天,她们不可能拿得出来,又不敢反抗,只能哭哭啼啼地朝着小屋门外走。

很快,画押的和」改变命运「的姑娘陆续离开,小屋子里面只留下了刘燕一个人。

那女郎注视着她,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刘燕决定走出小房子而不画押,这倒不是因为她放弃了自己的尊严,只是她要找机会自杀。

那女郎笑着吐出了又一口眼圈,她对自己恐吓的办法很满意。

「这批姑娘里面就你底子最好,你好好表现,成为我们这里的头牌也说不定~」

刘燕只当没听见,她心里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

但接下来的生活却不如刘燕想象般是地狱般的折磨,她们并没有第一时刻被送到各个嫖客的房间,她们被集中起来,学习仪表姿态,学习琴棋书画。

原来,这并不是普通的窑子,是专门跳舞给达官显贵看的舞蹈班子。说是舞蹈班子,实际上就是给达官显贵选小妾的,那些达官显贵,通商口岸的外国人,普通的窑洞她们是不屑于去的。他们要显示比别人高人一等的地位,显示出自己的「雅兴」。

可真正的交易,都掩藏在表演之下。

舞蹈结束之后,那些来看的贵客便会向老板讨要,那老板就会以小本生意为由,要求显贵出钱来买,那出钱的价格可就比购入的价格翻了几番,老板就凭借这个赚得盆满钵满。

由于这是卖给达官显贵的女孩,自然就要精挑细选。老板也就长期和大量招收女工的黑工厂,人贩子达成合作,形成了一条人口贩卖的利益链条,而铜钱正是这个利益链条上面的一环,他救刘燕根本不是因为善良,而是刘燕还有价值可以榨取。

被卖到这里的女孩,次一点的要培养三个月,好一点的要培养小半年,如果有成为头牌潜质的,可能会培养整整一年。

刘燕就是具有头牌潜质的,所以她的培养时间会很长。

了解完这些的刘燕,没有着急自杀,倒不是因为她害怕死亡,而是她想再见到李金诚,哪怕一面。

她相信如果时间足够长,跟这里的人都混熟了之后,她就有机会送出信去,如果李金诚四处寻不到她回到家里,却得知了她的来信,他一定会想办法把她带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