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功败垂成
翩翩初时还不知道刘刺史的用意,待看到丁先想生吞了自己的表情时,才明白过来。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这会儿也有点自省自己是不是太莽撞了些。
她的脑子在庄子里关坏了,到底做不到走一步看十步,可众目睽睽之下,她这颗犟头犟脑如何也低不下去。
都得罪一半了怎么收手?
得罪到底算了。
“查。”她硬着头皮道,“字迹一查便知,事关重大,必要给百姓们一个交代,现在就查。”
刺史面露绝望。
一边是朱相国的舅弟,一边是皇帝爱宠的臣子。
哪个他都开罪不起,如何受得起这夹板气?于是他缩着脖子,当起了鹌鹑。
丁先是生意人,常与官府有文书往来,文吏很轻易地就调出了丁先的笔迹,果然对得上。
“丁先,你还有何话可说?天网恢恢,你以为你是谁,能一手遮天?”
丁先大声道:“我是朱相国的小舅子!相国夫人是我姐姐!你们敢定我的罪,我答应,丁家也不能答应!”
“河工匠是我让葛正杀的又怎样?那是因为他得罪了我,我为报私仇杀他泄愤罢了,跟河堤和粮食有什么关系?除这件以外,葛正犯下的其他命案与我无关!区区一张字条就想往我身上扣屎盆子,小侯爷,我看你是想污蔑好人!我老老实实做生意,相国和相国夫人都能作证!”
“那你把相国和相国夫人找来啊。”
翩翩往椅子上一靠,一条腿翘起来,雪白的袍摆下红裤套着皂靴,年少轻狂,张扬又恣意。
“相国和相国夫人来了,当着他们的面,我照样一桩桩一件件数你的罪!”
“其罪一,你勾结里正谋杀朝廷工匠,耽搁了筑坝防洪,妨害了潼州民生。”
“身为勋贵之后,你承先人覆露,享百姓之养,本该心系天下,而你却趁水灾泛滥,串通潼州各大粮商故意抬高米价,凡有低价售米的地方,都被你的人抢购一空,再高价卖给灾民,依恃国难发财,此为罪二。”
“其罪三,你乃一介白身,却胆敢指使下人殴打朝廷命官,柯大人如今还重伤不起,此乃大不敬之罪,按律理当处斩。”
“你口口声声说着相国和相国夫人,却屡屡知法犯法,不单是藐视皇威律法,更是污了相国府名声。不妨你今日把相国和相国夫人请来为你说话,当着潼州百姓的面给大家一个交代,否则,我必然上奏朝廷追查到底!”
丁先算是看出来了,这个目中无人的白小侯爷是铁了心要跟朱家作对!
“柯大人受伤了?我怎么不知道?你凭什么说柯大人是我叫人打的?谁看见了?你去问问柯大人,看他会不会承认是我打了他!”
丁先不信出身寒门、全无靠山的柯士朗受了那一顿教训之后,还敢自不量力跟他作对!
他洋洋得意地想着,一道清朗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我可以作证!”
翩翩闻声回过头,瞪大了眼睛,只见柯士朗一身清落落布衫站在那儿,似乎是先看了她一眼,然后穿过堂前的百姓,迈进了公堂。
他举止拙钝,更毫不掩饰地逞露出臂膀上包裹的细布,他一来,浓烈的药酒味顿时充斥满整个公堂。
“数日前,我前往丁氏的田庄调查,丁先拒不配合,因此施暴于我,并以相国大人作借口,说自己倚靠朱家,就算弄死一个七品官也没什么。”
柯士朗脸上无悲无喜,只是淡淡说来,配上那一脸惨白的病容,人群中瞬间哗然,就像一点火星子落进了柴草里,百姓之怒顿起。
“太放肆了!朱家的姻亲就可以不把人当人看吗?”
“他做下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朱家知不知道?”
翩翩趁热打铁问:“问得好!你这么做,难道朱家是默许的?还是你一厢情愿地打着朱家的旗号在外面为非作歹?”
丁先大怒:“闭嘴!当然是……”
“刺史大人。”
阴柔的嗓音传来,翩翩一转头就看见茅公公挂着笑的胖脸。
他道:“小侯爷病体未愈,累了,今日便提审到这里吧。”
翩翩皱眉:“我才没……”
茅公公眯着眼看她,眼底殊无笑意。
刘刺史大松了口气,连忙退堂,把丁先葛正都收押了起来。
公堂转瞬闲人散尽,翩翩被茅兴搅了局,顿时嗔怪:“茅公公,你来干什么?只差一口气我就能让朱家彻底放弃丁先了!”
茅兴气笑了:“小侯爷真当自己是青天大老爷了?别忘了你是来干什么的!”
翩翩还要说话,茅兴已经摁住了她的肩膀,低声威胁:“这几日,咱家没有管你,让你去闹,是因为咱家仁慈,可你若再不听话,要做些陛下不让你做的事,休怪咱家要了你的命!”
翩翩一时愣住,再一扭头,忽然花窗外的游廊上,一个着装低调却难掩贵气的男人在衙役引领下走过,看样子是要到后面去,那人模样五官,与丁先颇有几分相似。
翩翩一下子明白了。
“丁家找你疏通关系,你拿了好处,所以来制止我?”
茅兴不答她的话,只轻蔑一笑:“翩翩小姐,你迟早是要回你的庄子上的,管这么多,有意思吗?”
翩翩的心重重沉了下去,抿紧了嘴不语。
茅兴把她撂在这里,自去了后堂与丁家人说话。
翩翩独坐在椅上许久,身边一暗,是柯士朗坐了下来。
“在想什么?”
翩翩摇摇头没回答,无精打采地问他:“伤成这样怎么还出来了?”
柯士朗也没回答:“你迷路那天,是故意设计葛正的吗?”
“嗯。”
“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的初心是什么?”
柯士朗想不通,白熙明明就是一个最会趋利避害的人啊,怎么会突然拗劲上来,死咬着丁先不放呢?
是为了潼州的百姓?还是为了他?
柯士朗心思浮动,脸上竟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翩翩心情低落,没注意到他的神情,只道:“初心?没什么初心,只是不甘心坏人一直得利,好人总是吃亏罢了。我也是……想为自己争一口气。”
打掉牙齿和血吞的滋味,她太熟悉了。
柯士朗不知她在伤感什么,心里却有一点隐秘的心疼。他动了动手指,最后在翩翩肩头摁了摁:
“不要自责,还只是个开始,你已进取了许多,为官之道,想要据理力争,除了学识之外,还要有一副好口才。你今日理由虽充分,言语却不够犀利,条理不够缜密,机锋不够深沉。我那有一套徐恩之的《论道》,乃恩师所赠,你拿去看看,精进一下才思与技巧,回头我们论一论,我考校一下你学得如何。”
“好……嗯?”
她还在难过,怎么突然给她布置起功课了?
“柯兄,我不开心的时候不想听说教的!”
柯士朗皱眉:“可还是个孩子?不想读书就不读书了?你家世好,不缺治学的底子,再不求上进,就真的成罗国公世子般的纨绔膏粱一流了!”
翩翩想过自己会跟柯榜眼成为朋友,却没想过柯榜眼表达亲近的方式,竟然就是说教和规束,俨然跟她小时候教书的夫子一模一样。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