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作妖尤氏软语求悟空,挑事茗烟假话骗宝玉
孙悟空看着被狼撵似的,飞也逃离的平儿背影,困惑地摇了摇头。
俺老孙也没怎么你啊,只不过是裤腰没扎紧,往里灌凉风,重新系了一次而已,看把你吓的。
虽然洗过澡,但衣服仍然是昨天的,闻起来还是有一股马粪味儿。
他不由有些恼。
焦大啊焦大,俺老孙向来有恩必报,既然借用了你的身体,那就打那些喂你马粪的臭小子们一顿,替你出出气好了。
左右瞅了瞅,顺手抄起放在门后,夜间用来顶门的一根三尺余长、小儿胳膊粗的棍子。
随意挥舞两下,当然远远无法与前世的如意金箍棒相比,好在也是棒子。
出了门口,意外发现旁边石凳上,竟然放着个包袱,里面装有一身崭新的棉衣。
有心现在就换上,又一想,一会儿打架溅上血,未免又弄脏了,索性打完再换。
借着焦大的记忆,悟空来到昨夜捆绑焦大的那几个小厮的房间。
踹开一间屋门,里面没人。
再踹一间,还是没人。
围着院子找了一圈,竟然连半个人影儿没有。
人呢?都死哪儿去了!
孙悟空不由更加气恼,以棍头挑起平儿跑丢的那只绣花鞋,隔着墙“嗖”一下扔出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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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焦大吼出的那一嗓子,不亚于让宁、荣二府地龙翻身。
贾母听说后,便一叠声儿命人连夜去玄真观召贾敬回来正家法。
她的私房管家,一等大丫头鸳鸯好说歹说一番,才总算让她改了主意,定下等明儿个天亮,把事儿理出个子丑寅卯来,或再惊动贾敬不迟。
贾母深谙“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故意放着宁国府的所有下人不用,以看戏的名义,让贾珍的续弦——尤氏把他们全都“请”到了天香楼里,只从荣国府下人中挑选出十几个人品底实、口风紧的婆子小厮带上。
前几天于梦中才刚与秦可卿有了露水姻缘的贾宝玉,从袭人嘴里探出来“爬灰”的意思后,知道珍、蓉父子向来强梁,怕她吃亏,执意也要跟来。
如此猫骚狗臭的破鞋烂掌事儿,贾母哪里肯允。
一番讨价还价,折中下来后,宝玉派了他的书童茗烟来看着点儿,但有风吹草动,一定要及时回报。
这才有了茗烟先前公仇私报不成反被悟空打的事。
却说尤氏安顿好了府中下人,到祠堂门口一打听,得知贾珍、贾蓉、秦可卿、贾蔷等正一拉溜儿跪在祠堂里,就等着拿了焦大前去对质。
这大冷天儿,她可不想陪着跪地板,况且还有一桩大心事放不下。
于是,趁着府中几乎无人,偷偷摸摸地拐来了下人院。
刚转过贾蓉、秦可卿小两口所住院落的墙角。
pia~
什么东西从东南上飞来,正正巧巧打在她的脸上。
落地后一看,原来是只绣花鞋。
尤氏心里咯噔一下。
自从嫁给贾珍以后,我一直行得端、站得正,向来恪守妇道、从不做出格的事,为何还有人扔破鞋羞辱我?
正狐疑着,只听下人院里传来焦大那中气十足的公鸭嗓子,“臭不要脸的骚浪蹄子,留只破鞋在这里算怎么回事!”
大清早的,焦大喝多猫尿又开始骂街了?
他一喝醉酒,嘴上便没了把门的,万一说出自己才是“养小叔子”之事的主谋……
尤氏不敢往下想了,连忙将绣花鞋揣进袖子里,三步并作两步小跑向下人院。
临进院门前,尤氏停下脚步,拢下有些散乱的鬓角,平复下心情。
贴着门框偷眼看向院内,只见孙悟空两手拄着一根木棍,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东方天际。
尤氏看了会儿,见他仍然一动不动,乃退回巷子,同样看向东面。
只见冬阳初升,映得天边几抹云彩紫红一片。
尤氏急于与他串通,不得不轻咳一声,快步进来,假笑着道:“我的个亲爷爷来,大冷天的,您老人家不去屋子里暖和,站院子里挨这个冻干嘛!您老可是咱们宁府的定海神针,万一冻出个好歹来,叫我们这些做晚辈的,将来有何颜面见老太爷……”
全心全意看朝霞的孙悟空,本不欲搭理,奈何她啰嗦起来没完,于是怒道:“聒噪!”
尤氏倾情表演未完,便被噎了回去,呛得连连咳嗽了好几声。
待要发作,又有求于孙悟空,只得站在那里傻等着。
直到太阳高升,彩云不显,孙悟空才将视线转了过来。
只见一个年约三十出头,丰韵犹存却穿得极为淡雅素净的女子,俏生生地立在那里。
于是皱着眉头问道:“有事?”
尤氏再拢下鬓边的乱发,倩笑着道:“嗐,这不是那什么嘛!昨晚闹了这么一大通,我怕您老人家身子骨儿不爽利,有心早来看看您,一时又走不开,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那蓉哥儿也是个不懂事的,您老人家大人大量,可千万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我这里还攒了几两私房银子,回头您溜弯儿时,自己对付着买身衣裳替换替换。”
“用不着!有人给俺老焦准备换洗衣裳了!”
孙悟空转身去石凳边,抓起包袱便进屋。
刚展开棉袄,在身上比划下大小,尤氏却讪讪地跟了进来。
孙悟空纳闷地瞪着她。
警幻仙子说这红楼下界乃是清净女儿之国,原来也是诳俺老孙。
这些女的,一个个的,一声不吭便俺老孙屋子里钻,哪里像要脸的!
但此女毕竟是名义上的宁府主母,他只好耐着性子道:“有话直说!俺老焦一会儿还要去祠堂,没空听你唠叨。”
“是的,是的,我来正是要说这事的。”尤氏上前几步,强行将银子塞到悟空手里,“莫嫌少,不买衣服,换酒喝也是好的。”
悟空想了想,原身嗜酒如命,不拿这银子,反倒容易被看出破绽,于是将手帕带银子一起装入袖中。
见悟空收了银子,尤氏暗自长舒一口气,“焦大爷爷,一会儿去了祠堂,您打算怎么说?”
悟空直来直去惯了,哪有那些花花肠子弯弯绕儿,“还能怎么说?当然是实话实说喽!”
尤氏暗道好险,多亏提前串通来了。
“焦大爷爷,您看,珍大爷现在兼着族长,真把那爬…爬什么坐实了,大老爷面子上也不好看。能不能……能不能就说您并没有亲眼见到,只是吃多了酒,一时酒蒙心,胡言乱语罢了?”
孙悟空仔细搜索焦大记忆。
都说捉奸拿双,俺老孙,不是,那焦大是没有亲眼看见啊。
那天,已是掌灯时分,焦大喝高了酒,骂骂咧咧着,吹尘土找裂纹的四处逛荡。
经过天香楼,只见蓉大家的——秦可卿,衣衫不整着,慌里慌张的从楼里跑出来。
向来爱管闲事的焦大伸手拦住,秦可卿无路可去,只推说楼内有鬼。
不知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多少回的焦大哪信这个,借着酒劲,执意要捉上一只,拿来油炸着吃。
结果,鬼没见着,倒是看到了一脸尴尬的贾珍。
二人胡乱应付几句,贾珍走后,焦大从他站的地儿,检到一枚金簪子。
那簪子,到现在还藏在焦大的枕头底呢。
尤氏见悟空沉默不语,只道他不愿悖了良心,又道:“至于‘养小叔子’,那可是我亲眼所见,到时您就按我那天对您学的,如此这般的对老太太直说就是!”
孙悟空仔细想想,“养小叔子”这事,还真是尤氏告诉焦大的。
并且,指使焦大吃醉酒后将此事揭发出来的也是她。
为此,她还贿赂焦大一大坛贡品惠泉酒。
这就是警幻仙子口中,所谓“水做的女儿”?
看来也不怎么样嘛!
迎着悟空意味深长的目光,尤氏心里直打鼓。
她深吸口气,强定下神,“哎呀,这屋子咋恁地冷。焦大爷爷,天香楼那边还有个小院空着,回头我跟珍大爷说说,您老人家干脆搬那里住算了。到时,我再拨给您几个婆子小厮,保准把您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悟空想了想,焦大与这些下人同住了那么久,相互了解足够深,自己乍穿越来,一个不小心,难免就会露出马脚。
有个单门独院也不错,至少耍起棍来没人打搅。
于是点点头道:“婆子就免了。至于小厮嘛,我看那叫什么茗烟的就不错!”
茗烟?
要谁不行,偏偏是他!
尤氏倒吸口冷气,那可是宝二爷的体己人,没有老太太点头,谁都别想。
“焦大爷爷,那茗烟身样儿还没长开呢,也不是个会照顾人的。要不,我另外给您找几个底实的家生子儿?”
笑话!
俺老孙岂是个要人照顾的!
看中他,无非是贪图那万艳杯中酒罢了。
孙悟空面上一冷,“那就算了!”
别呀,哪能轻易算了!
您老人家一个不开心,万一把实馅子抖搂出来,说是我指使的,珍老爷还不得当场剥了我的皮。
当时,也是鬼迷心窍,怎么就选了焦大呢!
尤氏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几个巴掌。
又一想,除了焦大,又有谁有胆子朝外说?
不管怎样,今天必须先稳住他。
“焦大爷爷,且容我再想想办法。”
“不必了,你出去吧,我要换衣服了!”
焦大他不会要破罐子破摔吧?尤氏的一颗心立马跳到了嗓子眼。
眼见他在赶人,连忙转移话题,从袖子里掏出那只鞋子,道:“焦大爷爷,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又惹您不痛快了?您点出来,看我不打断她的腿,给您出气。”
孙悟空斜觑着她,不是笑话你,你有那个胆子?
“还能是谁,还不就是西院里叫平儿的那个!”
“她?一大清早的,她来干什么?”
因为紧张,尤氏的声音明显高了不少。
悟空一眼看穿了她色厉内荏的本质,懒得再跟她磨牙花子,摆摆手示意她出去。
哪想到,尤氏却扑哧笑了出来,“这鞋果真是平儿的话,焦大爷爷,您要茗烟这事儿,十有八九便成了。”
牵扯到万艳杯中酒,孙悟空也来了兴致,“怎么说?”
“焦大爷爷,您就擎好吧!只要您按我刚才说的来,今天晚上,我保证把茗烟送到您屋子里头!”
“知道了!”
“那我不耽搁您了!”
尤氏收起鞋子,出了屋子,嘴立马乐得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刚到井台边,只见茗烟领了西院十几个半大小厮,明火执杖地闯了进来。
“快,都给我上,打死焦大这狗攮的,有事儿我茗烟一人担着!”
尤氏刚与悟空谈妥,心里正乐呵着呢,冷不丁地听到这么一句。
“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谁许你们进来的?”
尤氏柳眉倒竖,“还有没有王法了,还有没有家规了,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族长夫人了?”
原来,茗烟挨打后气不过,跑回西院见了宝玉,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
宝玉一开始是不同意的,但听说是要收拾昨晚编排秦可卿的那个焦大,立马改了主意,一叠声的摇人,“去,多去几个,不打死不许回来!”
茗烟兴冲冲地领了人来,哪想到尤氏竟也在这下人院里。
作为宝玉的书童,他自然是懂礼的,连忙吆喝住众人,恭恭敬敬地行个礼,“见过大奶奶!”
孙悟空刚把棉袄脱了一半,听有人要打死自己,当即穿了回去,拎起顶门棍,扛在肩上出了门。
“来来来,让俺老焦看看,到底是哪个不开眼的混帐忘八蛋,要打死俺老焦!说好了,一会儿不敢上的才是狗攮的!”
这群小厮平均下来也就十四五岁,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哪受得了这激。
相互鼓着劲,就要一拥而上。
尤氏一边以言语弹压,一边跑到孙悟空跟前儿,将他挡在了身后,“我看你们谁敢!”
这让悟空不由刮目相看,这还是焦大记忆中,那个整日里唯唯诺诺,只会充滥好人的尤氏吗?
刚还吆五喝六的众小厮一听都怔住了。
都说焦大在宁府的待遇极高,这尤氏作为主子,竟如此护着他,看来传言恐怕非虚。
只有吃了亏的茗烟哪里肯依,第一个跳出来,“二爷说了,打不死不许回去,你们是不想跟二爷混了吗?”
悟空被六耳猕猴一棒打碎身体,只剩幽魂后,这几天来一直憋屈得要命。
正愁着没地发泄,这帮混小子就直撞枪口了。
他一把拨拉开尤氏,拎起棍子冲入人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