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武安将军（大章）
归义军急匆匆撤退的原因倒是简单——常乐镇算是浮阳集团腹地了，他们这算是孤军深入。
既然达成目标，自然要在集团反应过来之前撤走，免得被包饺子一锅端。
“你哥哥我也算是归义军的在常乐镇的细作。你同意的话，那位将军大人似乎有意见你一面，我带你去。”
被大腿赏识，的确是好事一桩，常理而言就该顺杆往上爬才对。
林子安托腮：“四哥，武安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嘛……我也不太清楚。”
小四有点尴尬地道：
“其实我和归义军也不是太熟，当初没待多长时间就被派来这里了，只知道归义军是荒野上不同名号的军队为了反抗集团联合起来的，每一个将军最低都是紫府级别实力，彼此之间是相对独立的。
“我在武安军里除了接头上司也没什么认识的熟人，更别提接触到将军级别的人物了。”
“这样啊……不同军阀的联合……”
林子安若有所思。
他已经决定好了。
“常乐镇必须要离开，而借助归义军的力量离开，相比自己在荒野流浪飘泊，无疑是最佳的选择——但决不能自己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现在常乐镇已经名存实亡了，继续留在这里，无论集团重建还是迁移镇子，都在于它的统治秩序之下，我们无力应对这个庞然大物。”
既然举起刀剑，破坏了集团的谋划，公然声明了对集团那套做法的不认可，那远离集团，靠近同样反抗集团的归义军就显得理所当然了。
“而且这位武安将军必定是一路急行军而来，才打了浮阳集团一个猝手不及，离开也同样如此，我们跟不上的。”
林子安摇头：“再说了，我们可以抛却法器设备，财富等等，空手，孜然一身跟着去归义军而去，但其他人呢。
“镇子上的大家居所已经毁了，他们现在就是荒野上的流民，放任不管迟早会在荒野死亡，被同化。”
“哦？你想怎么做？”
小四不觉得林子安是什么善心泛滥的圣母，他心肠无疑是良善的，但有必要的舍弃牺牲也不会迟疑。
“集团是坏的，但治下的百姓不是，他们同样是集团压迫的一部分。我认为不能把庇护的对象只放在小孩子身上，咱们这个团体终究需要成年人，‘流浪子’需要扩张，改变。”
他认真说着：
“我认为这是机会，我们需要吸纳不同社会职业者来加入我们。从私人角度讲，他们也是隐形流动的‘财富’，与其放任他们在荒野自生自灭，不如我带他们离开。”
“我早就看这个镇长的管理不顺眼了，太差劲了，管理这么多年镇子居然还是这个鸟样。”
林子安摇头晃脑，一脸怨气地细数着镇长的罪行……搞得什么高利贷收租，养黑帮，对镇子的生态完全放任不管，贪财的手段也粗糙不堪，贪官都不会做。
交通便利，重工业发达的城镇，这么多年过去居然还是一个乡下地方！！
小四失笑笑出声来，打趣道：
“离原这里十五个镇子都是这样啊，镇长不管事已经能说一句好镇长了……听你说的似乎到你手里，立刻就会变一副模样，管理更好似的。”
“那当然，论种田我可是一把好手。”
林子安说得理所当然，一脸自信。
前·数字智能工程师堂堂参上！
林子安前世专业是数字与智能专业的工程师，虽然不是什么能源基建，环境资源专业的，但早期也学习过相关课程，一门两学分呢。
且更重要的是专人专用，将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上……至于那个镇长……他显然没有学习过管理学。
“总之，麻烦四哥帮我转述一下了……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和那位武安将军见面沟通一下，归义军这条线还是要搭上的。”
说罢，林子安扭了扭有些酸痛的脖子，打了个哈欠。
“嗯……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用了，修仙就是这点好，熬夜两三天也不是事……哈……
“我去通知一下道辉他们，按照计划，接下来麻烦的工作多着呢……”
此刻，外面天气早已放晴。
小四淡笑着点点头，目送林子安离去，片刻后方才落寞地垂下视线，落在林子安刚才坐过的木凳上。
自从进入帮派，带着那群流浪子后，小安已经许久没有回过家了……
之前的谈话依然在她的脑海中回荡着。
“此间事毕，你就该动身了，打算何时前往？”
“我……再等等……”
回过神来，她已经不知不觉拿起了林子安喝过水的杯子，神使鬼差地贴在了通红的脸上。
脖颈处的-0-44号印记清晰可见。
“小安……小安……”
“不要抛弃我……”
……
归义军驻扎在常乐镇外北面的高地，来去通行都能看到黑甲军士在周边巡逻，包围着内部一个较大的圆形空地。
圆形空地内部已经建起了一顶顶收容难民的帐篷，林子安放眼望去，每个帐篷内都能看到升腾的蒸气，还有的帐篷前难民排成长队，在军士的看守下领取物资，显得秩序井然。
为林子安带路的军士介绍道：
“我们为每个百姓发放了压缩食品还有治疗药剂，魔气侵蚀较为深重的则送往急救车进行净化救治……那儿排队领的是帐篷。”
林子安定睛看去，果然找到了加长版的急救车，防弹轮胎玻璃，一剂剂贴着加密标签的药剂不要钱地被那些军医粗暴地扎在难民的胳膊上，然后几秒后继续下一个。
“已经发出去几百顶了吧……你们的帐篷回收吗？”
带队的军士摇头道：“当然不，这些速生帐篷又值不了多少钱，这次携带的库存里还有几万顶，我们撤离后这些帐篷就属于难民了。”
是的，归义军使用的帐篷是一种木行法术产物，四个堆叠的小木块丢在地上，一分钟左右就能生成一顶崭新的帐篷。
“这么多物资？！”
林子安大吃一惊：“一路走来没看到你们后勤部队啊。”
“我们用空间储备，后勤物资都存在将军大人近卫的随身空间里。”
林子安顿时敬仰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只觉得一股无法直面的壕气万丈气质扑面而来。
有钱，非常有钱。
这是林子安对这位即将谋面的将军留下的第一印象。
这里就算用过的二手帐篷，放在往常的镇子上也少说有一百五善功左右的价值，面料与内部空间都极佳。
他顿时对自己即将的对话少了几分信心。
很快，带队的军士就将林子安带到了一顶比其他大了两三倍的帐篷面前，向门口守卫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守卫指着门口道：“将军大人就在里面，直接进去便可。”
“哦。”
林子安对两人点头笑了笑，带着些许坎坷不安进入了帐篷内部。
这是他首次面见归义军这样一个庞然大物的领导人，也是人生中第一次接触紫府真人这样的高级修士。
帐篷内部很空旷简陋，只有四个对称的椅子，林子安进入时，三女一男坐在椅子上正在交流。
坐在首位的正是昨晚常乐镇夜空中斩出雷霆刀光，逼退乌乌的女紫府真人，也就是那位武安将军，她的刀立在椅子旁，依然是那副白衬衣套淡紫色的外套披肩，没什么将军架势的模样。
和将军的形象差距有点大……他近距离亲眼观察才发现，这位武安将军可能比实习女大学生的年龄还要小。
除了这位武安将军，其他三人看起来就像样不少了，都穿着军装，这支归义军的色系都以黑色为主，肩到胸部系有穗花。
坐在将军左副手旁的女性看起来是一名文官，白手套拿着一个文件夹，搭配金丝眼镜，干练又有知性气质；右副手旁的则是一个不停打着盹的青年，像极了上课最后一排昏昏欲睡的学生：坐在青年旁边的是一个穿着缩小一号军服的小女孩，两三口一个鸡腿，然后再从兜里摸出一个，专心致志心无旁骛。
交流似乎到了尾声，林子安等了十秒不到那位女性文官就站起身来，一旁昏昏欲睡的青年也猛地惊醒站了起来，小女孩从椅子上跳下来跟在青年身后。
“那将军大人，我们就先行告退了。”
三人朝着出口的方向走来，路过林子安身旁的时候一道柔和的声线传入耳旁。
“别紧张，放松点儿，将军人很好的。”
林子安愕然扭过头，看到已经走到帐篷出口的女性文官回眸，向这个方向眨了眨眼睛。
三人离开后，依然端坐首位的将军开口道：
“请，过来坐下谈谈吧。”
林子安来到她的近前，有些谨慎地坐在了距离最远，方才小女孩坐的位置上。
“别这样拘谨，只是想看看向黑帮挥刀举起判旗的少年俊杰是什么样子，你的事情我听说了，做的很不错。”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上官雅，归义军所属将领，率部番号【武安】。”
原来她叫上官雅，林子安心想。
如那位文官所说，没什么将军的架子姿态，说话仿佛街头偶遇的友人闲聊一样。
很有女性魅力的纤细身材，坚挺的鼻梁，姣好的脸蛋，一双闪亮的眼睛内部好像蕴藏着星辰。
林子安略微放松，放下了双手，微微低头感谢道：
“听闻将军对我的欣赏，不胜感激，林子安在此谢过了。”
上官雅颔首，又道：
“但你依然拒绝了我的招揽，对么？”
林子安：“……”
这位姐姐说话真直白，是天性如此，还是军人秉性？
话当然不能这么说，不然接下来没得聊了，于是他急忙道：
“将军可能误会了什么……说起来，将军为何看好我？”
上官雅说的理所应当：“打到某个地方，听说哪里有什么天才于是招募过来，战争中有人员损耗，我们很需要补充人才，毕竟武安军建立也才三四年时间。”
原来如此……林子安在心中默默建立起了这位武安将军的人物画像，准备好了应对策略。
【直白】【自信】
这类人应对起来很轻松，也要万分小心，不要欺骗即可，因为他们权力的来源不在于言语，不需要言语建立权威，而是自身的力量。
于是林子安摇头道：
“那这样看来，我并没有拒绝将军的邀请，而是将这份邀请延后……将军可愿听我说一下背后缘由？”
上官雅随意道：
“说吧。”
林子安将自己与同伴们此前的经历简略说了一遍。
“我与我的同伴们牵着甚多，而您的部队在常乐镇不能久呆，一路急行军，我们还有携带的器物设备等，是跟不上的。”
上官雅纤细秀气的眉毛皱了起来，隐隐有些不快：
“因小失大，武安军的随军车辆足够将你们全部载走，你们的东西也能带走，带不走的弃了就是。
“比起留在这里或去其他地方，归义军更能发挥你们这种有反抗精神的年轻人价值，那里需要你们。”
这个理由并不能说服她，于是林子安又道：
“诚如将军所说，我们自身可以跟着您的部队撤走……但容我冒昧问一句，现在外面，您收容的这些难民打算怎么办呢？”
“您会带走他们吗？”
这名武安将军下意识道：“当然是给予一些物资善功，为他们指出附近城镇的去路遣散了。”
乍一看似乎没什么问题……
林子安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
他要真是一个荒野城镇长大，有点天赋聪慧的少年，真不会觉得这有什么问题，这已经是罕见的大善人举动了。
一支军队这样做也没什么问题，毕竟他们的专职是行军打仗，而不是治理一地。
看着少年的微表情，女将军似乎察觉到有什么不妥，问道：
“这样做有什么问题吗？”
“不，以您的立场来说无可挑剔指责，这是我个人的意愿……”
林子安深吸一口气，道：
“与军队不同，普通民众在荒野上生存很艰险，尤其刚刚失去了自己的家园，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建立对荒野一切事物的警惕性，身上却带着值钱的财物，很容易被荒野一些不怀好意的人盯上……
“且这些民众一路流落的人员折损不说，到了其他城镇难免要面对当地人排挤，就业竞争上很难是当地人的对手，那些活下来的人会从事一些非法行当，或落草为寇，被同化为这荒野野蛮的一部分。”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有些艰涩：“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大部分荒野上流浪的流寇，盗贼等等，最初就是这样形成的，每有一个地方发生灾害，当地民众流离失所，这个团体就会再一次壮大。”
“这样其实是很可惜的，这些人到了其他镇子可能竞争不过当地人，但对于我和我的伙伴们来说是正需要的，他们里面有懂得水利的，种植药田的，还有手工业从业者等等。
“从大义上来讲，这是我在这个世界长大的地方，我不愿意看着我的乡亲们就这样死去，我希望能把他们带到一个相对秩序一些，能成为他们安家之所的地方。”
“所以我并不是拒绝了您的邀请，而是打算带着乡亲们一起离开，归义军带不了这么多人，如果您愿意接受我们的投奔，能留下一个位置就可以了。”
上官雅动容了。
多么重情重义的孩子，不仅聪慧还富有同理心，这才是他不愿意跟随武安军一同撤离的真正原因。
令这位将军惭愧的是她从未考虑到这点，联想到过去遇到类似的事情，她当时自我满足地离开后那些民众的如今的状况，更令她一阵内疚，目光暗淡。
“当然可以。”
她许诺道：“从即日起，你与常乐镇的居民就是我军庇护下的属民，与其他属民别无两样，一视同仁。”
这是愿意接纳了。
林子安的说辞其实有漏洞，最明显的就是他来常乐镇其实才两年，这里算不上他的什么家乡。
对于难民的处理也算是前世古代王朝的通病了，生产力有限的条件下，只能管杀不管埋，官员们灾难发生后对难民虚汗问暖，各种作秀立生祠，向上的奏表上写出来好看就行。
无人细究一群难民哪来的能力立生祠，也无人在意难民们后来的生死存活……能彻底处理难民问题，妥善安置的都属于青史留名的能臣了。
最关键的目的达成，搭上了归义军这条线，林子安心有腹稿，就要趁热打铁：
“多谢将军，我还有一个请求，我们带着这些人实力低微难以自保。恐怕很难活着抵达归义军本地，我想向您租赁一支护卫队，善功支付方面我们有一些存款还有黑帮的一些……”
林子安话音还没落下，上官雅恍然点点头：
“对了，是要给你们派一支队伍保护，和大部队分开慢慢走就是了，缺乏运输工具的话我再从周边调遣一批车辆……还有需要的吗？”
林子安当即闭嘴，再也不提什么善功支付的事情。
这位将军大人看起来不像差钱的主，既然她主动提了省去租赁护卫队的花费，林子安也乐得如此。
他思索了一下，道：
“很多镇民都被您所搭救，我如果贸然提出恐怕不会有多少人愿意跟着，如果有归义军保证的话，应该能说服不少人相信，您如果派一个人通知这些镇民就好了。”
“好。”
很简单的事情，上官雅一口答应。
……
很快，所有的难民都被召集出自己的帐篷，包括一些手头上正在工作的人也停了下来，旁边站着维护秩序的士兵们，眺望驻扎地中央那块浮起来的平台。
每个人都一头雾水，不知道那个为他们提供救助的归义军将军又有什么大动作，许多人惴惴不安，害怕这是觉得累赘，要将他们干出去了。
半空中，林子安站在女将军的身侧，一脸惊奇，感叹着紫府真人的强大。
就在刚才，他亲眼目睹了上官雅一个目光注视下，地面的泥土塑造成一个简易平台，然后托着他们两人浮空上天。
他自身修行还不能浮空，全靠大腿‘带飞’。
林子安俯视着下面的七八百号人，他已经看到了偷偷摸摸藏在人堆里的柏道辉和柯元柏，想了想还是没有吭声。
商议过后他就交代了自己对俩来的打算，早就做好了心理建设的流浪子团体接受的很快，倒不如说他们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很有老大的风格。
如果他们看过异世界史，就会知道上一个这么干的家伙叫刘备，携民渡江笼络了民心。
林子安也不是个老实人，他也没想到这位将军这么好……说话，这让他有了一丢丢的罪恶感。
真的，就一丢丢。
见周围人都聚集得差不多了，上官雅清了清喉咙，用所有人都能听清的音量高声道：
“所有常乐镇的居民们，我有事情要说关于你们的未来，以及我们的动向。”
半空中，上官雅能看到那一张张麻木与畏缩的面孔，深深吸了一口气。
民众并不愚昧，但这不意味着他们就不无知。
上宫雅的出身并不平凡，如果她愿意，她一辈子都不用与这些‘像人的生物’打交道，过着自己富足的生活。
偶然在某个贵公子口中听到这个词，于是好奇，寻找……后来，她将那个贵公子拆了。
她发自内心的厌恶‘像人的生物’这个词，她生性倔强……于是如今作为武安将军站在了这里。
她知晓，自己没有当好一个将军的天分……只是在如今的时代，她的刀够锋利，修为够高，让她坐在了这个位置。
但缺陷是没法避免的，做错了事情也在所难免，今天在这个城镇出身的少年提醒下，她才发觉自己过去犯下的又一错误。
看着那些接受物资食物的民众感恩戴德，声泪俱下……只是上位者自我感动的作秀罢了。
既然错了，那就去改，为了自尊坐视这些民众在离开后仍然流离失所才是犯了大错……她的行动力一向很强。
于是，上官雅站在这里宣告：
“诸位，你们应该知道我是谁，因此你们也知道，我是这支归义军的领导者，我说的话代表着我麾下军队的铁律。
“虽然很惋惜，但不得不遗憾地通知你们。
“两小时后，归义军将从这里撤离，你们将不得不留下来。”
台下，百姓一片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