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时砂之城
陆南星是被齿轮转动的轰鸣声惊醒的。
睁开眼的刹那，他以为自己坠入了梦境——
天穹低垂如倒悬的铜镜，镜面裂纹中渗出银沙，簌簌落向悬浮在空中的齿轮群。那些齿轮大若屋舍，小如芥子，彼此咬合旋转，将流沙碾成璀璨的星屑。街道由青铜与藤蔓交织而成，商铺门口挂着岩画灯笼，画中人身披兽皮敲击铜鼓，鼓槌每落一次，灯笼便泛起涟漪，映出街道另一端的虚影。
“醒了？”蓝祈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坐在悬浮的齿轮边缘，素白衣袂垂落如瀑，指尖拈着一枚青铜币。币面刻着密洛陀符文，正随着齿轮转动忽明忽暗。“这里是时砂之城，苍云的狗暂时嗅不到血腥味。”
陆南星试图起身，却发现胸口缠满靛蓝丝线。丝线另一端系在青铜鼓的星图纹路上，鼓面裂纹中渗出的血珠正顺着丝线倒流，注入他心口的伤疤。“你拿我当药引？”他咬牙扯动丝线，剧痛如电击般窜遍全身。
蓝祈跃下齿轮，足尖点地无声。“你的血能激活铜鼓的时空法则，而铜鼓的星图……”她忽然扯开左袖，雪白手臂上蜿蜒着与鼓纹同源的青紫血痕，“在吃我的命。”
话音未落，街道尽头传来孩童的嬉笑。三个扎着冲天辫的小童赤脚跑来，手腕脚踝套着青铜环，环上刻满古壮字。他们围着陆南星转圈，指尖蘸着银沙在他额头画符：“新来的鼓婆！新来的鼓婆！”
“鼓婆？”陆南星皱眉。蓝祈却突然拽住他的手腕暴退——
小童们画符的手指骤然伸长，指甲化为铁钩，狠狠剜向他眉心！
“铛！”
蓝祈的银针击飞铁钩，针尖没入岩画灯笼。画中鼓槌突然实体化，重重砸在小童天灵盖上。颅骨碎裂声清脆如瓷，迸出的却不是脑浆，而是齿轮与铜粉。
“时砂之城的住民……早不是活人了。”蓝祈甩出蛛丝锦缠住陆南星的腰，拽着他跃上屋顶。下方街道开始扭曲，商铺岩画中的图腾纷纷爬出画框——持钺的战士眼眶燃着绿火，断首的祭司脖颈喷出齿轮，连屋檐悬挂的铜铃都裂开细齿，化作飞蝗般的机械虫群。
陆南星反手扯断胸口的丝线，血珠溅上铜鼓星图。鼓面震颤，音波凝成血色长矛贯穿机械祭司的胸膛。黑血喷溅在岩画上，画中花山突然泛起红光，映出一幅骇人景象：九尊铜鼓悬浮于血海之上，鼓槌皆为人骨所制，而执槌者……竟长着蓝祈的脸！
“花山预言……”蓝祈瞳孔收缩，银针险些脱手。
虫群已至。机械飞蝗扑向蓝祈的面帘，她挥袖洒出毒粉，蝗虫在青烟中熔为铁水。陆南星趁机捶击铜鼓，音浪掀翻整条街道的岩画，画中战马嘶鸣着跃出，铁蹄踏碎齿轮傀儡。
“去城心！”蓝祈扯住他的衣领冲向悬浮齿轮群。身后传来苍云部特有的铁弩上弦声——追兵竟撕开时空裂缝杀入城中！
城心是一座倒立的青铜塔，塔尖插入流沙天穹。蓝祈咬破指尖，以血在塔身画出药王谷符咒。青铜表面浮现血管般的纹路，将二人吞入塔内。
黑暗中有萤火亮起。陆南星眯起眼，发现那是一只只嵌在颅骨中的夜明珠。无数铜鼓悬吊在塔内，鼓面皆刻星图，鼓槌被藤蔓缠绕，末端系着干瘪的婴尸。蓝祈的呼吸突然急促，她扑向角落一尊蒙尘的铜鼓，颤抖着拂去灰尘——鼓面赫然刻着药王谷的“百草纹”，裂纹中卡着半片“药”字壮锦。
“这是我母亲的遗物……”她指尖抚过锦缎边缘烧焦的痕迹，“当年苍云火烧药王谷，她抱着这面鼓跳进毒潭……”
陆南星忽然按住她的肩膀。铜鼓星图正渗出黑血，鼓槌上的婴尸突然睁眼，口吐苍云将领的声音：“找到你们了。”
塔外传来爆炸的轰鸣。整座青铜塔开始倾斜，齿轮群失控相撞，溅起的火星点燃流沙，将天穹烧成熔金色。蓝祈撕下袖口壮锦缠住铜鼓，靛蓝丝线如活蛇般钻入星图裂纹。“抓紧我！”她厉喝。
陆南星抱住铜鼓的瞬间，时空轰然倒转。他看见蓝祈的银饰面帘碎裂，露出左颊狰狞的烧伤疤痕；看见自己的血顺着丝线逆流，在星图中拼出完整的“药”字；最后看见塔外追来的苍云将领——那人铁甲下的脸，竟与母亲绣锦上的人像一模一样！
当眩晕平息时，他们跪在一片荒漠中。沙粒全是铜粉，远处矗立着九尊顶天立地的铜鼓，鼓面裂纹中伸出青铜锁链，锁着一具巨大的蚂拐尸骸。
“这才是真正的时砂之城……”蓝祈咳出黑血，手臂上的星图血痕已蔓延至脖颈，“九鼓镇守时空节点，苍云想用机械取代铜鼓，把九州变成齿轮的囚笼。”
陆南星望向掌心。母亲的那片残锦正在燃烧，火苗却是冰冷的靛蓝色。火焰中浮现出骆越先民的战舞——舞者每踏一步，便有齿轮化为沙尘；每挥一次鼓槌，便有岩画渗出鲜血。
突然，沙地震颤。蚂拐尸骸的眼眶燃起绿火，锁链寸寸崩裂。蓝祈猛地将陆南星推向最近那尊铜鼓：“敲响它！用你的血！”
苍云追兵从时空裂缝中涌出。将领的铁甲沾满毒血，手中不再是弩箭，而是一柄刻着星流族密文的机械巨斧：“非遗余孽，今日葬于此地！”
陆南星撞上铜鼓。星图裂纹割破他的脊背，血浸鼓面的刹那，他听见万千先祖的嘶吼。鼓槌自虚空浮现，雷击木制的槌身缠着母亲最爱的壮锦。
“咚——！”
第一声鼓响，蚂拐尸骸彻底苏醒。它仰天长啸，吐出的却不是毒雾，而是无数青铜甲士——那些甲士胸口刻着苍云齿轮，手中钺刃却闪着骆越图腾！
“原来如此……”蓝祈在混战中大笑，毒粉与银针齐飞，“苍云窃取非遗之力造的兵器，终究要反噬自身！”
陆南星挥槌如癫。每声鼓响都伴随寿元消减，黑发寸寸成雪，但九鼓共鸣的星图已笼罩四野。苍云将领的机械巨斧劈至面门时，他看见鼓面映出母亲的笑脸。
“阿娘，借鼓一用！”他任由斧刃劈入肩骨，反手将鼓槌插入星图中央。
时空在这一刻静止。
青铜甲士调转矛头，钺刃砍向旧主；蚂拐尸骸吞下机械飞舟，吐出带血的齿轮；九鼓裂纹中伸出青铜锁链，将苍云将领拖入鼓内。鼓面合拢的瞬间，陆南星听见他绝望的嘶吼：“星流族不会放过——”
轰鸣淹没了后半句。蓝祈接住力竭倒下的陆南星，指尖银针刺入他心口星图：“别睡！时砂之城要崩塌了……”
流沙天穹开始坍缩。陆南星在意识涣散前，死死攥住蓝祈袖中另一片“药”字壮锦。
这一次，两块残锦的裂口处，悄然生出靛蓝丝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