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甘棠
西园清幽,除了小祠堂便没有别的建筑。
以前这片园子是荒着的,沈夫人一直想将此处开垦出几垄菜畦,说是常年和江河湖海打交道,也要体验体验和土地打交道的感觉。
沈玉阙知道母亲已经动了归根田园的心,奈何船厂离不开爹,爹又离不开她,二人只能一年又一年的让西园继续荒着。
推开祠堂的小门,沈玉阙提着灯笼进去,依次将墙边的烛台点亮。
看到崭新的供桌和牌位,她松了口气。
沈耀要么是没想到这里,要么就是还没来得及搞破坏。
她将灯笼放在一边,从袖中摸出一方手帕,拿起爹娘的牌位,仔仔细细的擦了一遍,又将供桌擦了一遍。
桌上摆放的水果这几日并未换过,已经有些干瘪变质,她全都收拾好放到一边,等明日天亮再采购新鲜的摆上。
“爹爹,娘亲……”
在以前,她的呼唤从没有一次是得不到回应的,但现在,她站在桌前唤着双亲,回应她的只有两块沉默的木头牌子。
她没有爹爹,也没有娘亲了,从今往后的每个日夜,她都不会在家中等到双亲归来……
鼻头泛酸,泪水模糊了眼眶。
她以为办丧事的那几日自己已经把一生能流的泪都流干了,但显然没有,她尚未来得及尽孝的亏欠,和父母死因不明的困境,再次让她在这里哽咽落泪。
董乘风站在她背后,看她单薄的肩头因为哭泣而一抽一抽的,他也跟着难过,想出言安慰,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由己及人,如果他爹娘不在了,他可能会比眠儿妹妹更伤心……
等沈玉阙哭罢,擦干眼泪在蒲团跪下,董乘风连忙上前跪在她身旁。
沈玉阙疑惑看他,董乘风却难得露出一个腼腆的笑,一边挠挠头说:“我也给伯父伯母磕个头!”
说罢已率先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逗的沈玉阙哭笑不得。
等二人准备离开的时候,董乘风又突然回头对着牌位说:“伯父伯母你们在天有灵就放心吧!以后我来照顾眠儿妹妹,绝对不会让别人再欺负她!”
一阵夜风吹来,供桌上燃着的长明灯火苗骤跳,扑簌簌的,像是二老在点头一般。
董乘风见状大喜,连忙去看沈玉阙,沈玉阙也回以一笑,将小祠堂的门关上,和他一起去往隔壁的甘棠苑。
‘甘棠苑’取自《诗经》里的【蔽芾甘棠,勿翦勿伐】,乃是生机勃勃之意。
母亲未出阁前曾是嘉兴有名的才女,她当年将这里命名为甘棠苑的时候便是预备着给女儿住的,但等她真正住进来的时候却已是母亲成婚二十年后。
甘棠苑在前几日曾被沈耀破坏过,那日他带人闯进来,威逼利诱不成便给她灌药。下人护主和沈耀的人起了冲突,损毁了许多东西。
此时她既回来了,下人们也正欢欢喜喜的收拾残损。
院里随处可见挂着灯笼,却不是今日特别挂上去的,而是从沈玉阙记事以来就是终年常备。
不为别的,只因她这院子一无生机勃勃的草木,二无雅致的曲水流觞,有的只是一排排削好的木头,一组组木匠用的工具。
为了防雨防潮,她还搭了个几个密竹编的棚子,上面盖着几层牛皮。
其中一个竹棚下面摆着一张长桌,桌上两截横木,横木之上是一艘两臂长的木头船模。
船模只做了一半,搭好的框架才刚开始镶嵌锁板。
桌子两头,一头堆着还在打磨的锁板,一头则是棉布和竹篾两种帆布,她尚未决定用哪种布料做这艘水殿黄船的大帆。
“得亏这船没事!”一位仆妇注意到沈玉阙的目光,一边收拾散落在地上的木板一边说道:“奴婢记得小姐做了好几个月呢!好像从去年夏天就开始做了吧!”
“我也记得!”董乘风道:“去年七月,我路过沙城来看你,你可高兴了,拿着图纸就让我挑毛病!虽然我最后也没挑出什么毛病……不过我怎么觉得这船和当初图纸上的有点不一样呢。”
“确实不一样,”沈玉阙抚摸着船身,眼睛亮晶晶的:“你没给我挑出毛病但唐大哥却挑出来了,所以我做了些改动。”
“你提他做什么!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董乘风不满:“你以后只有我一个哥哥了!不,还有我兄长!什么狗屁堂兄、狗屁唐大哥!全都给老子滚!”
沈玉阙笑道:“正因为我不在乎才提的,你这么生气,反而显得你好像很在乎一样。”
“小爷当然在乎!他们欺负你,我生气!”
“二哥哥,拿别人的错来惩罚自己,得不偿失的!”
看她笑的眉眼弯弯,董乘风只觉得心头又软又痒,再大的脾气在面对如此清澈又坦然的笑容后也烟消云散了。
他成功被说服,郑重点了点头:“好!我听你的!以后不和这些小人置气!”
“这就对了,弃我去者不可留,他们对我们来说已经是无关紧要的人了。”
董乘风一乐,他家眠儿妹妹果然是有大智慧的人!
院中众人还在忙碌,沈玉阙也帮着收拾自己做船模用的工具和图纸,一边收拾还不忘提醒董乘风。
“我这院子太乱了,你小心身后,那是桐油,若是撞倒洒在身上可不好洗的。”
“哦哦!”董乘风躲开的同时帮她把桐油拎到一旁。
“这沈耀真是烦人,把你这里弄的乱糟糟的!”
沈玉阙抿唇,略有些赧然的笑了笑:“其实是我自己弄的,很乱吗?”
“啊?不乱不乱!你是为了造小船嘛!”
沈玉阙又是一个忍俊不禁。
“对了妹妹,你这里还有没有缺的少的?如果有什么东西坏了,我明天给你买回来!要是有贵重东西丢了,我去明日去审沈耀,让他吐出来!”
“暂时还没什么要找补的,我这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无非就是些木头。”
“是啊,我记得你从小就喜欢玩木头,做小船!你要是男子就好了,船厂也能后继有人了!”
沈玉阙听到这话,眉头不自觉的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