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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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爱荷华州夜间仪式

自从他的父亲剥夺了他的继承权,他就学会了积累一些小小的不公,希望有朝一日它们累积成巨大的伤口,让他能毫无自责地为之献身。

博格斯来回扳动录音机的开关。“积累一些小小的不公,”他对着麦克风一点也不肯定地说,“我在小小的年纪就学会了自怜。”

“什么?”比姬说道——她昏昏沉沉的低沉声音从门厅传过来。

“没什么,比格。”他跟她喊道,发现他把这句话也录进去了。他一边抹去录音,一边努力思索,他从哪里学到了这种自怜?他仿佛听见父亲说:“从病毒传染的。”但博格斯相信,这一切都是他虚构出来的。“都是我一手造就。”他带着惊人的自信说。接着发现这句话没录进去。

“什么是你一手造就?”比姬问道。她在卧室里突然清醒过来。

“没什么,比格。”她居然惊讶于他自己能一手造成些什么,这种反应叫他很痛苦。

他把几缕头发从控制面板上拂下来,接着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在额头上摸索。这段时间以来他都在怀疑,他的发际线会越来越后移,直到最后大脑也会暴露在外。但这是什么严重的耻辱吗?

他对着麦克风录下这句话:“沉湎于小伤感、小情绪是危险的。”

可是当他想要回放的时候,却发现这句宣言不知怎么跟他父亲在医院做的报告前后合到了一起。当时,这位可敬的医生在野猪头的书斋里,比姬和他的母亲充当现场观众,听着这一天的见闻。博格斯相当肯定他曾消除了这一段讲话,但很显然还是留下了一点点。也许他父亲的某些话能够自我复制,博格斯相信,这并非无稽之谈。

“沉湎于小伤感、小情绪……膀胱很容易被传染,虽然主要的问题在于肾部的并发症。”

暂停,倒带,消磁。

博格斯紧张地笑了笑,然后录下:“我心意已决——在尿尿的时候要多加小心。”

博格斯看到费奇先生的房子亮起灯,而这时午夜早已过了。费奇先生迈着小碎步走下厅堂,身上穿着宽条纹睡衣。他的膀胱大概是老了,博格斯想道。但费奇先生出现在前廊上,借着附近街灯的光照,他的脸色看起来灰白。费奇先生可不能让他的草地没人管!他担心夜里有片叶子垮下来!

但是费奇先生只是站在前廊上,脸抬起来,思维已经越过了他的草地。在他回到屋里之前,他抬头看了看亮灯的窗户,博格斯正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接着他们向彼此挥手致意,费奇先生悄无声息地走到幽暗的过道上,熄灭了灯。

这是夜晚的偶遇。

博格斯记得柯尔姆在野猪头萌出一颗新牙。柯尔姆出牙的时候总是很惨,他会让比姬和博格斯的母亲夜不能寐。有一次博格斯来解救她们,却又悄悄翘班去了海滩,经过一个个暗淡无光的农舍,直到他闻到埃尔斯贝丝·马尔卡斯的前廊上大麻的味道。埃尔斯贝丝让她的父母兴奋不已!博格斯和她从小一起长大(有一次躺在吊床里)。而现在她已经是大学教师,是本宁顿的“女诗人”,她毕业三年之后回到了本宁顿教书。

“简直就是乱伦,说真的。”她有一次告诉比姬。

比姬说:“我真的不懂这些,真的。”

博格斯想道,现在的儿童是否能被父母接纳,关键在于你能不能成功地让你的父母兴奋起来。他尝试猜想自己在这方面有多少把握。他穿着博士袍,在毕业典礼上发表讲话,然后强迫他的父亲抽起大麻!

博格斯悄悄走近想看一看这个两代人之间的奇景,但马尔卡斯家很昏暗。埃尔斯贝丝看到博格斯蹲着的身体侧影映着暗蓝色的海面,于是从吊床上起身。埃尔斯贝丝·马尔卡斯矮胖、油腻,光着身子湿答答地坐在吊床上抽大麻。

他俩隔着窗台,彼此有一段安全距离。博格斯谈论着柯尔姆晚上磕破新牙的习惯。后来有那么一阵,他本可以悄然无声地离去——趁着她去房子里取她的子宫帽的时候。这个古老的玩意儿让他动容,他想象里面塞满橡皮擦、铅笔和邮票——女诗人的工具,她还需要一整桌子的寄托,他便心醉神迷,不想从她身边离开。

他隐约在想,他会不会再从埃尔斯贝丝那里染上好久之前染上的病。但在吊床里他只是表达了失望,为何她在屋子里戴上了子宫帽。“你为什么想看?”她问道。

他不能提到什么橡皮擦、铅笔和邮票,甚至是一首没写完的诗撕下的一角。毕竟,对于一个女诗人,她甚至可以让她的词句孕育出什么。

但他从未喜欢过埃尔斯贝丝的诗。

后来,他沿着海滩走了几乎一英里,才投入海中,确保她不会听到他溅起来的水花,而受到冒犯。

博格斯告诉磁带录音机:“我决心为了礼貌而向前一步。”

晨光落在费奇先生精心修剪过的草坪上,博格斯看到老人又在前廊上轻手轻脚地来回走,呆呆地看着什么。博格斯想道,我还有什么未来可言,如果费奇先生到了他这个年龄仍然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