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大福音和他的读者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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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绵羊们做了一个梦(2)

在梦里,他变成了一棵爬山虎。

风从墙根爬上来,叶子沙沙作响,像是谁在耳边低语。他顺着炼钢厂斑驳脱落的外墙往上爬,锈迹、烧痕、斑点和裂缝从他身下缓缓滑过,像一段段被遗忘的记忆。他扒着窗户边缘,在风声和低语中伸出藤蔓般的手指,轻轻扒开那扇生锈的玻璃窗。

一瞬间,世界像钢板一样“轰”的一声震动,梦境猛然切换。

他已经钻进了屋子里。屋里空旷阴冷,像是停工已久的车间,天花板吊着半截断掉的铁链。在他正下方,四个人盘膝坐在地上,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焚烧后的甜腥味在空气中弥漫。

他们昂着头,双手高举过顶,像是在空中抓取什么虚无的东西。

他隐约认出,那四人中有苏亚,有学生会会长,还有舞蹈社的社长。但第四个人,他怎么也看不清,只觉得对方像是裹在一层烟雾中,模糊又熟悉。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他们身后的一面脏兮兮的镜子。那镜子本该布满灰尘,但却异常清晰。他一眼看见镜子中站着的那个人——竟是自己!

他穿着整洁的西装,面无表情地抱着一只黑猫,就那么静静站在镜子里。他的眼神冰冷,却直勾勾地望着自己。黑猫蜷在他怀里,尾巴轻轻甩动,像是计时器的秒针,一下一下,敲打着空气的紧绷。

他想转身,想逃离,可身体仿佛被钉在地面上,动弹不得。忽然,镜中的“他”笑了,嘴角勾出一个古怪的弧度。

黑猫跳下他怀中,镜面微微震动了一下,像水波一样荡开。

镜中的他缓缓抬起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嘴型缓慢而清晰地吐出几个字:

“别让他们知道你醒了。”

下一秒,世界陷入黑暗。

肖长水返岗的第一天,看见徒弟小王拎着豆浆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了。

师父您总算回来了,刚才陈局长打电话来,说让您一回来就去他办公室一趟。”

肖长水接过豆浆,皱了皱眉:“一大早就找我?有急事?”

小王耸耸肩:“好像是宁海公安大学那边出事了,一个女生失踪,一个男生死了,挺怪的。

话音未落,肖长水已经快步往办公楼那头走去。

他推开陈局长办公室的门时,屋里很静,空气里混着纸张和浓茶的味道。

陈局长正盯着一份卷宗,听见门响才抬头。目光掠过肖长水的脸,像是在估量他的状态。

“身体刚好?”陈局长淡声问。

“差不多了,能上岗。”

“那就好。”陈局长把卷宗往前推了推,肖长水接过卷宗,站在原地翻开。第一页,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张雯婷,女,宁海公安大学网络安全与执法专业大二学生,失踪已有半个月。报警人是她男朋友程浩。据称,最后一次见到她是5月22日中午12点10分,两人刚吃完午饭。此后,她便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卷宗翻到后页,另一名学生的档案映入眼帘。

苏南,男,警务指挥与战术专业大一新生,被人发现死在女生宿舍楼后的小树林,死亡时间初步判断为昨天凌晨,死因待查。

陈局长站在窗前,语气沉了几分:“这案子省里很重视。我已经通知宁城区的韩队长抽人过来协助你了,大概明早就到,小王也会跟着你跑一线。”

他回头看了肖长水一眼,语气加重:“三天之内,给我一个初步判断。”

肖长水点了点头,合上卷宗,转身离开。

办公室外,小王正把一叠整理好的资料放在肖长水的办公桌上。听见脚步声,他转过身。

“你先去把车开到门口,我喝完药就来。”肖长水吩咐道。

“好嘞。”小王答应一声,转身离开。

窗外阳光正好。连日的阴雨终于停了,蓝天映着海风,阳光透过树影斑驳洒在警车引擎盖上。

肖长水坐进驾驶座,一脚油门,警车驶入清晨的光影之中,直奔那个藏在海雾背后的大学孤岛。

“今天天气真不错。”小王望着窗外的海景,随口说道。

“是啊。”肖长水望着前方,语气却不轻松,“但今天不是来赏海景的。直觉告诉我,会出事。”

小王翻着手里的资料,忽然问道:“听说失踪的女孩跟您大学时的林教授是远房亲戚?”

肖长水没有立刻回应,反而回过头对着小王道:

“等韩队的人到了,你去联系一下林教授。放心,我会提前打个电话,让他配合你。”肖长水语速很快,显然已经开始在脑中布好了局。

车速平稳却不慢,不到一个小时,宁海公安大学那块熟悉的牌匾便映入眼帘。

校园在初夏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安静,三五成群的学生散步、聊天,仿佛并未被失踪与死亡的阴影笼罩。只有偶尔从教学楼投射出来的目光,透露出一丝不安。

车刚停好,保安室的窗户“吱呀”一声推开,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大爷探出头来。看到是肖长水,笑着挥了挥手,“哟,这不是肖队嘛,几年不见,人瘦了。”

肖长水微微点头,没多说什么,带着小王径直走向校长办公室。

办公室里,茶香浓郁,混着书架上陈年的纸墨味。校长正坐在办公桌后翻着一份报告,听见门响,抬头一看,原本紧锁的眉头微微松动。

他似乎有话要说,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把话咽了下去。

肖长水没有寒暄,径直走到窗边,端起桌上一碗还冒着热气的茶水,站定。他望着窗外,校园的另一端,教学楼和废旧的炼钢厂之间,一堵崭新的围墙上,一个女孩正专注地画着什么。

她穿着一袭白裙,长发微乱,在风中扬起。她的涂鸦像是一幅未完成的壁画,色彩混乱、主题难辨。高大的泡桐树枝头簌簌落下已经过了花期的白花,洒落在女孩的裙摆上,像雪一样不真实。

肖长水的目光凝固了几秒,直到小王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回过神。

他没有说话,只是淡淡道:“我今晚住在学生宿舍。”

校长点头应下,还亲自拉了网线,送来了热水壶和一份老校地图。

夜里,肖长水和小王在宿舍里并排坐着,桌上摊开了案卷和地图,房间里只有电子表滴答作响的声音,两个男人一坐就是八个小时。

次日清晨,宁海区支援的四人小组如约赶到。人数不多不少,刚好能分工协作。

小王按既定安排,开车前往林教授那边了解情况。出发前,他看了肖长水一眼,似乎想说什么,终究只是点点头,驾车离开。

镜子在说谎,镜子在笑,

它吐出我——不,是“我们”中最像人的那个。

他的脸在剥落,露出皮下钟表的齿轮,

每齿一咬,都在吃我昨天的梦。

门是闭着的,但人群走进来,

他们没有影子,却每人都穿着我的外衣。

他们嘴里叼着鸦羽,眼里塞着月光,

他们用不存在的语言,讲述我未曾活过的生平。

我埋过的心脏昨夜爬回床底,

用我的声音唱着它的出生证明,

每唱一次,我就忘掉一个名字——

直到我全身的骨头都叫“不是我”。

我试图逃出这栋纸做的屋子,

但每扇窗外,都是另一个我在望进来。

他对我眨眼,说:“你还在演?我早死了。”

于是我大笑,笑出一地玻璃和鸦羽。

清晨的光线透着一丝冷意,程浩趴在课桌上,眼神迷离,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刑侦课的老师讲到兴奋处,唾沫横飞,前排学生无奈地左右躲闪,仿佛置身暴风雨中。

与此同时,肖长水与韩队长兵分两路展开调查。

韩队长亲自前往程浩所在教室,配合辅导员和任课教师,对包括苏亚在内的数名同班学生进行了长达四小时的走访。几乎每一个人都重复着类似的回答:“那天中午,程浩说他要和女朋友张雯婷一起吃饭。”

而另一边,肖长水拿着事先准备好的校区地图,走进了由宁海岛驻地派出所管理的中控室,调取了5月22日中午的监控录像。

录像显示,11点58分,程浩独自一人进入海安食堂;12点14分,他拿着餐盘从角落的餐桌站起身,低头快步走出,全程未与任何人交谈。

监控画面里,没有张雯婷的身影——甚至连可疑的背影都没有。

她没有进入食堂,也没有出现在食堂门口的摄像头前。

肖长水皱起眉,反复观看那个时间段的录像,最终锁定一个结论:

程浩在撒谎。

但奇怪的是——这个谎,说得太像是真的了。

肖长水立即将监控录像中的异常情况反馈给韩队长,并建议对程浩进行重点关注。她将相关时段的全部监控视频逐一拷贝保存后,立刻带着校警小高赶往集合点,与韩队长汇合。

此时,校园的临时留置室内只剩下韩队长和他的徒弟大刘留守,另外两名警员则已带着肖长水提前整理的校区地图,分头前往关键区域走访调查。

根据命令,学校开始执行临时封闭管理,所有出入口暂时封锁,外来人员不得入内,学生和教职工也只能进不能出。

三百多名教师和近万名学生被逐一核查,重点盘查重点人群、关键时间段以及可疑动向。

然而排查持续到了凌晨,仍未发现有价值的线索。

夜幕降临,调查组成员聚在留置室召开碰头会。韩队长将监控画面反复播放,众人重点排查了程浩寝室内四人的行踪,但看上去每个人都有清晰的不在场证据,没有任何异常。

——除了程浩,他在说谎。

问题是,他为什么要撒谎?

他想掩盖什么?又为了谁?

就在众人讨论陷入僵局时,肖长水的手机响了——是林教授打来的。

她当即打开免提,会议室瞬间安静了下来。

林教授语气凝重:“苏南的尸检结果出来了。”

“死因是……营养不良。”

话音刚落,会议室顿时炸开了锅。

“怎么可能饿死的?”

“他不是一直住校吃饭吗?”

“是不是毒物没查出来?”

林教授在电话那头轻叹了一口气:“我明白你们的怀疑,我们做了全套毒理筛查,也检查了内脏器官,没有任何中毒迹象,也没有病理性问题,外表更无创伤。”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从生理反应和器官萎缩的表现来看,他是被活活饿死的。”

众人面面相觑,沉默笼罩了房间。

林教授继续说道:“还有一点,我想澄清一下。我和那个叫张雯婷的死者没有任何私人联系,她的名字我也是今天第一次在资料里看到。我已经把苏南的完整尸检报告整理好了,DNA比对结果也在做,预计这两天能出来。”

“等报告一出,我会亲自送来,同时也想再看看案发现场。”

话音一落,他便挂断了电话。

韩队长转身发了一圈烟后,沉沉地叹了口气:“林教授……他不是已经来看过现场了吗?”

肖长水摇了摇头:“没有,他本人没来。是他带的几个学生代表他过来的,说是做初步勘查。”

韩队皱眉,又问:“学校通知张雯婷和苏南的家属了吗?”

“苏南的情况通知了。”

至于张雯婷——

肖长水顿了顿,眉头紧锁,还是说了出来:

“她……其实没有亲属可通知了。唯一的亲人是个患有老年痴呆的爷爷,现在住在养老院。”

空气一时凝固,韩队不再多言,只是默默转身,继续盯着监控画面。

留置室的灯光昏黄,时间悄然流逝。凌晨四点,所有人都已疲惫不堪,不少人就地靠着墙或栽倒在事先铺好的垫子上睡去。

只有肖长水,始终睁着眼,眉头紧锁。

程浩为什么要撒谎?

他在隐瞒什么?

这个问题像颗钉子一样,死死地钉在他脑中,怎么也拔不出来。

清晨,太阳刚刚升起。

小王开着车匆匆赶来,带着刚给大伙买的早餐,一头冲进留置室。空气中混杂着烟味与一夜未换鞋袜的酸臭味,让人几乎窒息。

他皱了皱眉,赶紧打开窗户透气,同时将早餐放在桌上。阳光透过玻璃照进屋内,暖意渐浓,可学校的操场却一反常态地安静,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这时,校长也赶来了。他头发凌乱,眼底布满血丝,显然一夜未眠。

他看向肖长水,迟疑着开口:“要不……我用广播通知一下全体学生?让他们协助寻找张雯婷的下落?”

肖长水摆摆手,语气坚定:“先别动声势。现在最重要的是线索,我们必须稳住局面。你们继续在中控室重点监控那个寝室里所有人的动态。”

他转头看向韩队:“昨天你那边的人说,在女生宿舍后面靠近炼钢厂的位置,发现了脚印?”

韩队点头:“对,在一片草丛边缘,有几组杂乱的脚印,初步看有可能是近期留下的。方向不明确,但像是有人曾在那里徘徊。”

“那我们今天重点排查炼钢厂和那条通往铁轨的路径。”

肖长水语气冷静,却透着一丝紧迫,“有可能她绕过了监控,逃上了火车。”

他转向小王:“你负责查铁路调度,看看过去几天火车的进出记录,起点和终点都查清楚。还有——”

他扫了眼在场众人:“重新审查她们寝室,看看张雯婷最近有没有什么反常行为,细节越多越好。”

韩队一挥手:“昨天问了一轮,大家都说没啥异常,反应也不像是在说谎。”

“再去问。”肖长水目光如刀,“注意他们的表情和话语漏洞。我有种感觉……有人在掩盖什么。”

“韩队,今天你跟我一起,去查女生宿舍后面的小树林和炼钢厂。”

“好,我跟你走。”韩队点头,眼神渐渐变得锋利。

肖长水接过校长递来的校门钥匙,快步走了出去。

剩下的两人决定兵分两路,沿着通往海滩的小径排查线索。谁知刚走出校门,风声骤起,夹杂着细碎的沙砾呼啸而来,仿佛有什么在暗中窥视,令人不寒而栗。

大门的锁已经锈蚀了,弄了好半天才打开。

肖长水刚要往里走,韩队长忽然叫住了他:“你看那边。”

他指着右侧的墙。

那是一副斑驳的壁画,画面大半被风沙侵蚀、涂料脱落,隐约还能看出几道模糊的轮廓,但已经看不清具体内容了。像是曾经想表达什么,又早就被时间抹去了意义。

“我离老远就觉得这画有点不对劲。”韩队长皱着眉,目光没有离开它,“你不觉得它……一直在盯着你看吗?”

肖长水沉默了片刻,走近几步,仔细端详。

“看不出来是什么。”他说,“就是一团……拼不出图案的痕迹。”

“就是这点最怪。”韩队长低声说,“它不是什么,却又像什么都能是。”

风吹过,墙皮落下一小片。肖长水忽然觉得,那幅画像某种记忆的残影,残缺、支离、模糊,却在脑海中引发一丝不安的熟悉感——他不确定自己以前是不是在哪见过这幅画,或者,是见过这张墙。

“走吧。”他说。

可他没有说出口的是:他心里也觉得,这幅画像是在看着他——而且,是在等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