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家书万金，闻信习武，一颗赤子武道心，一片痴心保家意
建昌吾儿，莫念。
你母亲得了上海滩法租界亨司福医生的救治，入住了上海时疫医院，用了最新的特效药，病情已经好转了许多，不必太过担心。
这上海滩，这法租界，还真和江城不一样，到处都是金发蓝眼的鬼佬，那些洋人鼻子高得很，眼眶凹进了头盖骨，和鬼一样吓人。
你大姐，对办厂之事还是念念不忘，这些日子一直琢磨着怎么东山再起，我老了，留着点钱都是给你以后娶亲用的，可不能再给她乱花咯。
不过，倒是有件喜事要告诉你，你二姐，那个单了三十多年的铁树，也要开花了。
那洋人医师的学生学生助手“周松”，对你二姐一见倾心，两人已经开始谈“恋爱”了，我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的玩意儿，但那小子是个好后生，你二姐嫁给他，不会受委屈。
对了，还有你三姐，她也学你，进了甚西洋学堂，被她之前的国画老师推荐，进了西洋的什么“巴黎皇家美术学院”。
那学院，还真是怪咯，学费不用交，也不用交赞助费，你三姐之前的国画老师说她天赋异禀，直接就进了，还能往家里拿钱，真是怪了，也不知道他们图什么。
要不是有武当云门道长担保，我还真不敢把她往海外送去。
你四姐五姐她们，倒是不像你大姐二姐那样天天跑，老老实实的呆在家里，可这我也急啊，一个两个的，都二十大几了，还没出嫁。
换做过去，我这一家五朵金花，要是这个年纪还一个没嫁出去，早就愁死了。
可是这乱世之中，能活着就不错了，嫁不嫁的，也就随她们心意了，哎。
话说回来。
她们几个女娃子也就罢了，但你小子可不能学你那五个姐姐，你可是我陈家唯一的男丁，这家族香火，还得靠你发扬光大呢！
回来之后，立刻成婚，争取在你老头子老太太没合眼之前，让我抱抱孙子，明白了么？
钱，又给你寄了一笔，不用挂念家里，我们过得很好，彭先生在走之前给我们都安顿好了，吃穿不愁。
只是，人老了，总喜欢想东想西。
我想着，待我死了之后，你记得将我和你娘的骨灰埋回去，落叶归根，落叶归根，我陈家的根，终归还是在江城啊。
——一九一一，冬。
……
寒冬腊月，北风呼啸，窗外的蒸汽照常呼出浓浓黑烟，将伦敦的天空染成灰暗的色采。
陈建昌早已习惯了这雾蒙蒙的景象，提着两筐子杀好的鸡鸭鱼肉，米面蔬菜，朝着宿舍赶去。
这是他在伦敦度过的第一个春节，也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离开家乡，没有和家人一起度过的春节。
攥着一个月前父亲寄来的家书，陈建昌思乡的情绪更浓了一些，心中忍不住胡思乱想——
母亲的病好些了，那她现在能下床了么，能坐在一起，和家里人一起吃顿年夜饭了么？
大姐又开始办厂了，可上海办厂的企业家有那么多，她那点本钱，真的不会被吞的一干二净吗？
还有二姐，没想到一转眼的工夫，那个农活干得比男子都好的二姐，竟成了他们陈家第一个嫁出去的姑娘。
他没能去喝一杯喜酒，说一句祝福，实在遗憾。
至于三姐进入美术学院，他倒是不意外。
三姐从小在这方面就有天赋，自幼拜在国画名师门下，被对方收为关门弟子，悉心栽培。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在武术上的天赋，还未必有三姐在美术上的天赋强，她二十岁时画出的画，就已经能卖出几十两银子的高价了。
而后，三姐的那位国画师父，在海外闯出了名堂，被美术学院聘去做了教授，他立马便想到国内的天才学生三姐，特拨给其一等奖学金，免全部学杂费入学。
四姐五姐，在陈建昌的印象中，一直是活泼可爱的小女孩，虽然年纪比他大五、六岁，但性格却很孩子气，总感觉她们会在父亲身边待一辈子。
“真想回去看看，抱抱他们啊。”
陈建昌想着想着，盼着盼着，便走到了路的尽头，一处老式的手工西服店门口。
望着西服店外摆放的镜子，陈建昌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嘴角抑制不住的微微翘起了。
脸上的那副表情，到底是什么心情？
怀念？
欣慰？
安心？
思乡的游子，念家的儿郎，在喜得家书的那一刻，心中百感交集的复杂情绪，是很难用文字去描述的。
起码以陈建昌的文学水平，他想不出什么华丽的辞藻，什么合适的比喻，来形容他这一刻的心情。
他只想挥拳。
“呼。”
陈建昌轻轻吸气，将手中的两筐酒肉放在路边，又猛然吐气，化作一股热气，腾飞十多米远，最后消散在雾蒙蒙的天空之中。
吸气如蛇，吐气如箭，气劲久不消散，这代表着他的内家功夫（也就是五脏六腑、心肺功能），练到极高深的境地。
他的启蒙恩师，在《武术》一书中曾说过：武者习武，先练肺腑，再练心肝，最后才是筋骨皮肉，臂膀拳脚。
唯有做到吸气如蛇，吐气如箭，连续运气战斗半个时辰也不觉疲累，全速奔跑三四十里也面色不改，才算练透了肺腑。
经由小时候的长袍锻炼，陈建昌早在十四岁的时候，就能跑西洋体育中叫做“马拉松”的项目了，其肺腑早就练得炉火纯青，比之许多没有经过这种专项训练的武道老手，都要强大。
在这冰天雪地之中，陈建昌却如入忘我之境，沉浸在顿悟之中。
他时而挥拳，时而抱摔，时而飞速出拳，打出刺拳，时而左闪右躲，脚步灵巧。
为何想要挥拳？
因为思念家人。
思念家人为何要挥拳？
因为此身之用，唯有挥拳。
此心之志，唯有武道。
从小到大，陈建昌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都是在挥拳和武道中，一点点形成的。
他见过一生痴情于武的镖师，死于洋枪之下，死不瞑目。
也见过云门道长舞剑挥拳，尽显宗师气度，让洋人鞠躬鼓掌，面露敬佩之色。
他切身体会过，养一口胸中气，打一记快意拳，将歹人捉拿归来，用武力光明正大的碾压一个家族的畅快。
也清楚的看到了，在西洋的海军学院中，强壮的身体，强大的武力，是无需翻译的通行证，让任何洋人见了，都对你敬畏三分。
闻家书，而勤习武，对于别人而言，确实有些难以理解，觉得如同武痴，入魔疯癫。
但对于自幼习武，练武，敬武，信武的陈建昌来说。
一点也不违和。
胸中温暖，所以身体随之舞动。
那一颗武道之心，笨拙朴实，却是想要为了守护家人，而蓬勃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