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改祧归宗
关于继嗣的问题,刘备是因为怕担上喜新厌旧、循顾私情的骂名而不便主动开口。
至于其他众人,虽然有意倾向于,甚至直接押宝刘禅,但也不愿意做挑起废立之争的出头之鸟。
所以,破解此局最好也是最合适的人选,就是刘封他自己。
他自己主动让出嗣子之位,既保全了他和刘备之间的父子情分,又成全了刘备心中早已属意刘禅的心思。
这样在外界众人看来,不是刘备要立刘禅为嗣子的,而是刘封他自己主动不想要的,借此给了刘备借坡下驴的机会,他的一世贤名也能得到保全。
所以之前刘封与袁秋在帐中密议,刘封表达自己的这种想法时,袁秋对此也击节赞叹,大表赞同。
“公授今天这是怎么了?称王之事本就虚妄,所谓的世子更是不知所云了。”刘备缓缓抬起头来,说话间,他原本温润的面庞紧紧绷着,眉头紧紧锁成一个“川”字。
“刚才你说这是第二件事,后面还有吗?”刘备追问。
“只剩第三件事了。”刘封接话道。
“行吧行吧,那就直接都说完吧。”刘备的声音不高,像是裹挟着一丝绵软的风,可语调微微下沉,尾音拖得极短,似乎透着不满。
“前几日夤夜沉沉,我疲惫至极,然后渐入梦乡。恍惚间云雾霭霭,我那早亡的双亲之影竟现于眼前。”
听闻刘封所说的竟然涉及梦境鬼神之事,众人的耳朵都不自觉地竖了起来,眼里充满着惊奇。
“在梦中,父亲母亲拉着我的手说,昔年罗侯寇氏门庭困厄,人丁稀薄,以致于我成了孤雏弱鸟,飘零无所依靠。幸赖主公心动恻隐,揽之于怀,方免陨殁之厄。最终能由垂髫,至弱冠,全性命、长成人,此恩浩荡,山高海深莫能比也。”
“好在天佑刘氏与吾家,眼下主公德运昌隆,罗侯寇氏也厄难尽弭,门庭渐兴。念及寇氏祖宗开基立业,栉风沐雨,筚路蓝缕,方有累世之荣光。如今一脉之香火,怎么能够断绝?”
“身为罗侯寇氏之子孙,切盼我儿归宗续缘,使我寇氏宗祊有人,血食不绝,以慰先灵于九幽,此乃大义也。刘氏本我族外家,主公又弘雅大度,必能体察苦心,成人之美,感念祖宗之德,启我后世之昌。”
“言未毕,双亲身影渐隐,我遽然惊醒,泪湿衾枕,而双亲之嘱,声声在耳,不敢稍忘。”
“故想请主公恩准,允许我改祧归宗。”
祧者,远祖之庙也。
所以古代礼法有承祧之说,即承继奉祀祖先的宗庙,就是指承继为后嗣。
先前刘备未有继嗣,收寇封为养子,并改姓刘氏。就是让刘封承继刘备家的宗庙,让他赓续刘氏香火。
而现在刘封“改祧归宗”的意思也很简单,就是他想放弃刘姓,回归寇家。
起初,刘封的声音还算平稳,字句清晰地勾勒画面,众人尚沉浸在故事的新奇里。
及至最后,他的声调都颤动了起来,喉咙里似哽了千斤巨石,每吐出一个字,都费尽全力。眼眶里的泪水在打转,盈盈欲滴,硬是强撑着不肯落下,似乎已然动情至极。
虽然按刘封的说法,这个“改祧归宗”的想法是他那早已亡故的亲生父母托梦给他的。
但只有他和袁秋知道,所谓的梦境不过是编的而已。甚至于最后的泪眼婆娑,也是刘封狠心掐的自己的大腿肉,疼得掉出来的眼泪罢了。
没办法,实在是因为他的泪腺不够发达,做不到眼泪想来就来这种程度。而这种情境下,又确实是需要一点哭戏的衬托,效果才更好,所以刘封只能苦一苦自己的皮肉了。
其实在第三点上,刘封与袁秋是有分歧甚至争吵的。
按照袁秋的想法,做到劝立刘禅为世子的地步就已经足够了,没有“改祧归宗”的必要。
这样做反而有一种画蛇添足、欲盖弥彰的感觉,甚至会让外人对刘备产生怀有私心、不容于人的错觉。
但刘封有自己的主张,虽说“改祧归宗”的做法是有些过犹不及,但刘封要的就是这种“过分”。
单单是一个请立刘禅为世子是不够的,只要自己还姓刘,那种猜忌的阴云随时可能会笼罩过来。
毕竟古来皇家同宗同姓之间互相倾轧,血溅宫闱的故事,他听得实在太多了。
更不要说,刘封还确实被刘备明确过嗣子的位子,日后难免会有人就此借题发挥,大做文章。
只有通过放弃刘姓,重回寇姓的“过分”,才能彻彻底底断绝自己的“嫌疑”,总不能对一个外姓人也有那么多猜忌与防范吧。
不过,为了让自己的想法不显得那么“此地无银三百两”,刘封编了个父母托梦的说辞。
毕竟现在是两千年前,这时候的人们对阴阳五行,谶纬神怪之说还是有点敬畏的。
“公授你真做了这样的梦?”身在主位的刘备眉毛一挑,显然是有些怀疑。
见刘封点头肯定后,刘备思忖了一会儿,随后释然对众人道:
“孤算是知晓公授今日的境况了。料来是他近日独领一军,重任在肩,思虑过重,心绪不宁吧。加之刚刚又被你们闹着劝酒,故而显露醉态,满口胡言罢了。”
“适才所言,皆不足信,只增笑耳,诸公莫要见怪。”
“寇延,寇真,你们还不把公授送下去?还等什么呢。”刘备的眉头紧皱,眼神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寇延与寇真对视一眼,皆是满脸肃然,却不敢耽搁,上前搀扶起尚且跪着的刘封,送他返回了营帐。
“诸公,今日酒宴就到此为止吧,明日公授他们还要整理行装呢。”
刚刚还满场欢腾的酒宴,在刘备的命令下戛然而止了。
众人这才发现夜已深沉,方才还灯火通明的校场,此刻只剩几堆篝火苟延残喘,昏黄光晕颤巍巍地晃着,勉强勾勒出一片狼藉,仿佛一切都索然无味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