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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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绣坊初掌,针线藏谋

一梭一策翻云雨,

不嫁权门嫁初心。

若问经纬谁为主,

敢将锦轴绘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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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正,沈府正厅再度高朋云集。掌印府派来的总管林兴,脸上带着几分不自然的恭谨,重新呈上了婚帖,言辞恳切地恳请沈大小姐择日再行“完礼”之事。

沈如织依旧是一身被裁短了的红嫁衣,外面仅罩了一件素罗披帛,更显其清减与坚韧。她端坐于上首,先是朝着祖母沈老夫人的方向微微颔首行礼,然后才将目光转向林兴,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林总管,赎礼沈家既已收下,礼聘的章程也已更改,但我沈如织尚有三问——若掌印府不能一一应允,这婚约,便就此作罢,再无转圜余地。”

林兴闻言一怔,额角渗出细汗,强笑道:“大小姐请讲,小人洗耳恭听。”

沈如织缓缓开口,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厅堂:

“第一问——掌印府可愿立下字据,允我沈如织过门之后三年之内,不入中馈,不理内宅琐事,专心执掌水月织坊之一应事务?”

“第二问——可愿允我以织坊盈利自立账房,织坊所有收支盈亏,无须向夫家报备过问,由我全权处置?”

“第三问——可愿允我沈家女眷,无论嫡庶,三年之内皆可自由出入我所设之云锦学坊,学习织绣技艺,”其中包括我柳家失传的部分织法精要,此事干系重大,不得有任何外人干涉?

三问一出,厅内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哗然之声。旁观的宾客与沈家族人无不面面相觑,暗自咋舌。

自古以来,女子嫁到夫家,理应三从四德,相夫教子,操持内务,哪有新嫁娘还未过门,便先对夫家开出如此苛刻条件的道理?尤其这第三问,竟还牵扯到外姓家族的失传技艺,更是闻所未闻!

林兴脸上的笑容早已僵住,冷汗涔涔而下,他为难地搓着手,支吾道:“这……这三条,尤其是第三条,事关重大,小人……小人实难做主。”

林兴堆着笑道:“大小姐,我家大人——掌印使裴延年,最是爱才。您若肯嫁入裴府,莫说这贡缎,便是江南织造局的差事,也可为沈家行个方便,只是少夫人若真能入门,府中诸事,一切还仍需以老太太的家训和府内规矩为准——”

“那便是,不允了。”沈如织不等他说完,便抬手轻轻打断,目光清冽如寒潭秋水,不带一丝温度,“既然不允,我沈如织,便拒嫁。”

话落如金石掷地,铿锵有力,震得满堂众人失色。

厅后偏室之内,沈夫人与几房的长辈正围坐一处,急商对策,个个面色凝重。

·若今日当真退了这门亲:沈家不仅要双倍返还那二十万两赎礼,更要额外赔付掌印府一大笔“羞辱金”,沈家的脸面也将彻底丢尽。

·若强行将沈如织嫁过去:她那“三问”一旦被掌印府应下,无异于让沈如织在夫家也有了超然的自主权,将来织坊的巨大利润,恐怕真要被她一人独揽,沈家其他各房休想再分一杯羹。

两难之境,让众人愁眉不展。三房的叔伯沈仲忽然眼珠一转,压低声音提议道:“大嫂,依我看,如织这丫头如今是铁了心要拿捏我们。不如……不如我们索性以二姑娘沈如瑛顶替她出嫁?如瑛品貌也不差,掌印府那边只要能联姻,想必也不会太过计较。”

沈夫人闻言,心下一动——此计若成,既可保住与掌印府的联姻,又能狠狠打压沈如织的气焰,让她知道没了沈家的支持,她什么都不是,未尝不是一箭双雕的好计策。

然而,未等她开口,一直端坐于堂前的沈老夫人却已洞悉了他们的盘算,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缓缓摇头道:“糊涂!如瑛才十四岁,心性未定,且织绣技艺远不及如织。掌印府费这么大周章,难道只是为了娶个寻常的沈家女儿?他们看中的,正是如织手中可能掌握的‘九龙抟云’贡缎的完整技法,以及……她口中所言的,那柳家失传的绝技!”

老夫人一席话,点破了关键。整座厅堂再次被僵冷而压抑的空气死死按住。

就在这剑拔弩张,人人屏息之际,人群外围,忽地传来几声清脆的击掌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人缓步踱入厅中,此人身着绣蟒纹的青色官袍,腰间佩戴着一枚象征身份的同心玉章,正是织造局新任通判——容淮。

“诸位何必如此犯难?”容淮手中折扇轻摇,脸上挂着一抹温和的笑意,眼神深处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与算计,“沈大小姐若真有心自主管理织坊,光大门楣,本官倒可以做个保人:小姐方才所提三问,掌印府那边,本官可代为斡旋,力保皆准。不过嘛,本官亦有一小小附加条件——沈家需将‘九龙抟云’的完整花样原稿,以及沈小姐所提及的柳家织法精要,一并献入我织造局库房,永为皇室贡品专用,不得私传。”

此言一出,厅中众人顿时精神一振,仿佛看到了解决困境的曙光。容淮此举,既可安抚沈家众人(让他们觉得织法进库后,沈如织便无法独吞),又能保全掌印府的颜面(由官方出面调停)。然而,他们却未曾察觉,这看似两全其美的提议背后,隐藏着更深的杀机——一旦核心花样和技艺尽数上交,沈家便只剩下一个空壳,再无任何可以倚仗的根本。这容淮,与当年柳家冤案中那个落井下石的小吏,其贪婪与狠毒的本性,竟是丝毫未改!

沈如织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她轻轻拂了拂袖口,淡然道:“容通判一句话,便想轻取我沈家百年心血,乃至柳家先人遗珍?通判大人这算盘,打得未免太精了些。只是不知,可曾问过我沈如织,愿不愿意?”

容淮双眼微眯,折扇轻敲掌心,语气中透出一丝威胁:“沈家技艺,原也仰赖皇恩浩荡。沈小姐若执意敝帚自珍,不肯为国分忧,恐怕……会落下一个‘私藏贡品技艺,意图不轨’的罪名,甚至可能牵涉‘抗旨不遵’之大罪啊。”

祖母沈老夫人闻言,苍老的脸上闪过一丝忧虑,毕竟沈家基业与满门安危系于此,她正欲开口劝说孙女暂且隐忍。沈如织却已抬起清亮的眸子,目光如利剑般直视容淮,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掷地有声:

“通判大人言及‘抗旨’,如织倒想请教,‘旨’在何处?可有圣上御笔朱批?可有玉牒备案?相关公文可曾经过三司会审盖印?若是一无所凭,通判大人今日之言,莫非……是在假传圣意,意图胁迫不成?”

一句“假传圣意,意图胁迫”,字字诛心,如惊雷般在厅中炸响!若是坐实,莫说他一个小小通判,便是朝中大员也难逃重罪。

厅内瞬间死寂,落针可闻。所有宾客都屏住了呼吸,连掌印府的总管林兴也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生怕被牵连进去。

容淮握着折扇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脸上的笑容也早已挂不住,变得有些扭曲。半晌,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声低笑:“好,好一个伶牙俐齿的沈大小姐!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既然如此,本官自会即刻修书上奏皇京,请圣上明断。沈大小姐,咱们……走着瞧!”

他猛地一甩袖子,拂袖而去,那身青色的蟒纹官袍,仿佛被他满腔的怒气生生扯出了几道褶皱。

容淮一走,原本就剑拔弩张的场面彻底失控。掌印府的使者林兴更是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最终只能干笑着向沈老夫人和沈如织拱了拱手,带着人灰溜溜地退了下去。

约莫一炷香的工夫之后,沈府门外原本喧嚣的锣鼓声与迎亲队伍的嘈杂声渐渐停歇,最后那顶空荡荡的花轿也调转方向,悄然离去。这场备受瞩目的联姻,在沈如织的强势反击之下,已然名存实亡——她的“拒嫁策”,初步奏效。

祖母沈老夫人挥手让人清退了厅中所有闲杂人等,只留下沈如织一人独坐堂下。老夫人凝视着她良久,浑浊的老眼中闪烁着复杂难明的光芒,最终化为一声悠长的叹息:

“痴儿,你以这般刚烈决绝之法捍卫自己的梦想与家族的技艺,这份意气与胆魄,固然可敬可佩。但你可知,我沈家在江南立足多年,其根基人脉,多与织造局及掌印府这类官宦世家盘根错节。今日你虽暂时逼退了他们,却也彻底得罪了这两方势力。若有任何差池,先祖百余年积攒下的基业,便可能毁于一旦啊。柳家的冤屈,只怕也更难有昭雪之日了。”

沈如织闻言,挺直了脊背,对着祖母郑重一拜,正色回道:“启禀祖母,孙女并非要逞一时意气,毁掉沈家旧有基业,而是希望借此破釜沉舟,重织沈家未来之新经纬。眼下情势看似凶险,却也正好能逼迫沈家各房放下往日的门户之见与嫡庶之争,同心同德,共渡难关,如此方能转危为机。柳家失传的技艺,也唯有在沈家真正强大稳固之后,才有重见天日,洗雪沉冤的可能。”

她从袖中取出昨夜已补缀完善的“暗梅八出”新稿,双手呈上,指尖虽因激动而微微颤抖,语音却无比笃定:“祖母请看,此乃孙女改良的‘暗梅八出’织法,配合将要研制的新式织机,定能让我沈家织品冠绝江南。只要织机一响,丝线流转,天下之大,再无我沈家需要仰人鼻息、任人宰割之事!”

祖母沈老夫人的目光落在图稿之上,那眼神如同深冬老梅于峭壁之上斜逸而出的虬枝,苍劲而富有穿透力。她细细端详了许久,终是在一声欣慰的低笑声中,缓缓舒展开来,手中的佛珠也停止了转动:“好孩子,去吧。这沈家,这未来三年,便由你来做主。若需助力,那御史台的顾家小子那边,老婆子我尚有几分薄面,当可为你周旋一二。”

傍晚时分,沈如织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偏院,衣袂之上已沾染了淡淡的暮色。小桃早已在门口等候,见她回来,忙上前扶住,低声道:“小姐,醉春楼的江山行又递了折扇过来,请您过目。”

沈如织接过折扇,轻轻展开扇骨:

·扇面正面——依旧是那四个字:”东风未散”

·扇面反面——却多了一行用极其细小的古波斯文写就的密语,经她辨认,其意为:“乔家盐行近日常有不明身份之人在织坊及沈府附近出没,行迹诡异,疑似盯梢。”

沈如织眉心骤然一沉,指尖在扇骨上轻轻敲击,心中冷笑:乔家,又是乔家!前世柳家的血海深仇,今生沈家织坊的困局,桩桩件件,都少不了他们这些跗骨之蛆的影子!她合上折扇,对小桃吩咐道:“回信给江山行,告诉他,月晕已现,高悬于天,引蛇出洞,静待鱼儿上钩。”——其意便是“暗桩我已知晓,不必打草惊蛇,正好将计就计,看看他们究竟想耍什么花样。“

她并未因此而有丝毫惊慌失措,反而镇定地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素白的信笺,取过平日里调配草木染料所用的特殊榧子油,用细毫笔蘸了,在信笺上以柳体写下数行字迹,待墨迹稍干,用火漆仔细封存,信封之上只书写了五个字:

“顾大人亲启。”

夜漏三更,北城御史台衙署侧厅之内,依旧灯火通明。顾昀刚刚批阅完今日积压的最后一叠卷宗,正揉着发胀的眉心,打算起身活动一下筋骨,却见书案一角,不知何时竟多了一只小巧玲珑的素色锦缎香囊——那香囊样式古朴,绣着几朵不起眼的缠枝莲纹,正是他白日里在沈府火场残骸中拾到的那半朵梅花灯纸上的纹样!他心中一动,取过香囊,入手微沉,打开一看,里面并无香料,只有一封折叠整齐的密文信笺赫然在内。

信笺上只有八个字,墨色淋漓,力透纸背:“天衣无缝,尚需落针。”

落针?何意?顾昀剑眉微蹙,心生疑窦。他想起白日里沈如织那双清亮而深邃的眸子,以及她提及柳案时那难以掩饰的悲愤,沉吟片刻,取过桌案上的清水,用指尖轻蘸少许,滴在信笺的墨迹之上。只见那墨色遇水之后,竟渐渐晕开,显现出一层极淡的暗纹:火焰纹样与梅花疏影交错缠绕,在烛火下若隐若现——这正是“火里开花”的暗纹!而在暗纹之下,还隐约浮现出另一行更小的字迹:“织局风波将起,内有暗鬼作祟,请大人助我一臂之力,护住灯芯不灭。另,乔家盐行近日异动频繁,其行径与当年构陷柳侍郎之手段如出一辙,望大人明察。”

顾昀修长的指尖在冰凉的檀木桌案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护灯芯?是让他护她沈如织,还是护她想要借此重振的沈家织坊,抑或是……那早已湮没在尘埃中的柳家冤屈与传承?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女子在火光前决绝的身影,以及她提起柳案时眼中那抹化不开的坚冰,他唇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将信笺小心收入袖间,低声自语:“有意思,当真有意思……”

而不久后另一边一个约莫30左右的男子手里正看着刚收到的信,此人正是掌印府掌印使裴延年,片刻信也被直接扔到了一旁煮茶的炉子中,对着一旁的人说道:“找人把红绸撤了吧,这沈家女也不知道是脑子抽了还是真的有恃无恐竟然敢否了婚事,不过她能怼的容淮都接不住倒是有点意思”

管家打扮的人说道:“此女在这个节骨眼上连容大人和您都敢得罪,还真是疯,大人,需不需要我们找人”

没等他说完裴延年说道:“不必,你不觉得这事越来越有趣了么,我总觉得这个女人没这个简单,况且我本来也对他不敢兴趣,我娶她只不过是那位的要求罢了,他这么一闹倒是解了我的困,眼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事就让容淮盯着就好,一场婚礼就白白赚了10万两哈哈哈,真是比划算的买卖,咱们且看着就好,没必要的事咱们不要参与”

“只是毕竟此女手中可是有那东西,婚事没成,上面不知是否怪罪。”

“放心吧,不会的,眼下被退婚上面安抚还来不及又怎会怪罪,况且容淮都去了都没有讨到好,换个人又有什么区别呢!再说了,我们是掌印府,做好我们自己的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