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再相见
东南角檐下挂着一只檐铃,落了雪,沉闷异常。
忽寒风吹过,积雪落下,一只骨骼分明略带薄茧的手从裴旻头顶划过。
衣袖纷飞,带起裴旻搭在肩膀上的青丝,惊醒了小憩的裴旻,忍不住呛咳起来。
积雪在裴松之右手掌心化开,他潇洒蹲下与裴旻平视,语气温润柔和询问道。
“初九呢,怎么把安之一人放在这里。”
呛咳得狠了,他举起苍白纤瘦的手左右摆着,好看的桃花妖泛起一阵雾气,脸上透出几分红晕,看起来气色好了不少。
“劳哥哥费心,初九替我拿药去了。”
裴旻缓了过来,整个人笼罩在一片病气中。
“这怎么行,”裴松之眉头一皱,语气关心不已,“我让修竹送你回去。”
“公主设宴,不好早早离席。”
裴旻摆手满含歉疚,忽侧头看向远处,“初九回来了,哥哥还是和各位公子一道吧。”而后收回目光,眼神躲闪,“我这身份倒是让哥哥为难了。”
裴松之神情严肃,说了一通兄弟情分,带着修竹离去。
他转身瞬间,檐铃无风自动,似有人用内力催动。
修竹跟在裴松之身后,百思不得其解,“世子,您为何对一个养子如此上心?”
他实在不解,明明裴旻是刚认的养子,可世子对他比对亲弟弟还亲。
裴旻收起浅笑,眼神凌冽异常。
“小师弟,你这活儿可真不好干。”
初九左手微微颤抖,在和裴松之报备后推着裴旻来到侧院。
湖心台上,温秋看着眼前的苹果糟心不已,抬眼看向檐下焦急万分的茯苓,随即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小姐!!”茯苓冲出婢女的阻挡,奔向前方,跪坐在地泪如雨下。
檐下看戏的众人慌作一团,台上耀武扬威的卫明风彻底慌了,扔下红鳞鞭走向前来被公主的婢女拦下。
悠闲看戏的安华公主勾起唇角,“温小姐当真柔弱,竟生生吓晕过去,说出去还以为我和卫小姐欺负人呢。”
檐下无人应声。
卫明玥低头将妹妹扯到公主面前,齐齐跪下,请公主降罪。
“这是做什么,明明是温小姐太过柔弱,请个大夫看看便好。”
一阵兵荒马乱,温秋被送到侧院厢房歇息。
裴旻来到侧院,拢好大氅,从怀里摸出一瓶金疮药扔给初九,“郑克身边有皇帝给的暗卫,辛苦你了师兄。”
初九将金疮药收入囊中,调笑道,“从你嘴里说出辛苦二字,倒是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此刻纷纷大雪落下,眨眼间将素舆的车轮印遮盖了七八分。
裴旻闭了眼放空心神,雪花落在眉睫,恰如当年药师谷灭门那日。
厢房内,茯苓将打湿的衣物搭在炭火前,温秋只着中衣躺在床上从脑中清出前世的记忆。
眼下的情况和她想得有些出入。
若是这一切都在公主的算计中,为什么她还要为卫明风说话?若是他们两家自此不对付,太子不就少了两个得力干将吗?
一箭双雕的好事,为什么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她越想越不明白,索性将头埋进被子。
方才太医来过,自然看得出温秋装晕,只是碍于公主在场,谎称温秋是疲劳过度。
“芭蕉呢?”温秋脑中警铃大作,掀开被子厉声问道。
她如今在公主府被人如此刁难,皆因她们姐妹二人的吵嘴,难保温娇回去不会被祖母责罚。
若她是白姨娘,此刻事情已到无法收拾的地步,不如将火烧得更旺一些。
茯苓用火钳拨弄着炭,“自二楼拐角处,芭蕉就不见了。”
坏了!只怕是回府找白姨娘出主意去了。
若是公主和白姨娘都对她有不轨之心,恐怕她今天很难全须全尾走出公主府。
温秋翻身下床,语气急促。
“快走,这里不能久呆。”
茯苓还没反应过来,厢房门被人推开,一肥头大耳的小厮拿着温秋佩戴的蝴蝶发钗走了进来。
“小娘子约我至此,怎还留婢女在呢?”
屋外拐角处,芭蕉扶着温娇侧身而听。
“小姐,二夫人说既然事情已到这副田地,就莫要优柔寡断,保全自己才是正事。”
温娇握紧拳头,迷茫的眼神逐渐坚定,听着屋里传来的声音终究下定决心,转身离去。
“走吧,我们去请公主。”
厢房内,
茯苓心下一惊,连忙将大氅裹住温秋,打开厢房后窗,示意温秋尽快离开。
“小姐你先走,我要把发钗拿走。”
说着将温秋推出窗外,扭头应上上前阻挡的男子。
温秋心下一酸,摇头欲和茯苓一起走,却被茯苓推开。
“小姐你快走,茯苓若在此丧命,也算功德无量。”
温秋无法,迅速冷静下来,她要去前厅找帮手。
小厮闻言怪笑一声,从身后抽出一把匕首,与茯苓纠缠。
趁茯苓不察,猛地将匕首刺入茯苓肩头。
随后啐了一口唾沫,破窗而出,沿着雪中留下的足迹一路追寻。
公主府宅院太大,温秋光着脚摇摇晃晃来到一处花园,见远处来人正欲向前求救,定睛一看竟是裴旻。
站起来的裴旻。
可他不是天生不良于行吗?
身后胖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大事不妙,温秋心中警铃大作,闪身躲进一旁假山深处。
“可有见到……”贼人收起匕首向前询问。
“砰!”
随着重物落地的声音,温秋忍不住透过假山缝隙偷瞄一眼。
只见裴旻身无利器,倒下的贼人已经身首异处。
“安之好功夫。”
旁边侧门里走出一雍容华贵的男子,腰上挂着一块羊脂白玉,背对着假山,温秋看不清他的脸。
裴旻微微俯身点头行礼,二人来至亭中坐下。
此时男子露出真面目,温秋瞪大双眼,惊讶不已。
这是三皇子郑克。
他们二人在这里做什么?
裴旻的腿怎么可以下地?
侯府一直都是太子一党,如今裴旻接触三皇子,难道是太子要倒台?
疑问充斥着温秋的大脑,寒风凛冽,她将大氅裹紧,努力疏离脑海中的疑问。
此刻贼人已死,茯苓生死不知,她必须尽快回去。
离得太远,温秋只看见二人交谈甚欢,只听得见几个音节。
贪腐,太子……
温秋恨不得自己方才死在贼人刀下,皇家秘闻岂是她可以听的。
假山四处通风,温秋尽力缩在角落裹紧大氅只求二人能早点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温秋手脚麻木,脸上呈现出不自然的红晕,她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她将头上的步摇拔下插进手掌,疼痛让她清醒一瞬。
她发烧了,真是祸不单行。
温秋自嘲一笑,从缝隙里向前望去,亭中已无人,桌上积了薄雪,看样子走了有一段时间。
温秋松了一口气,肢体的酸痛让她忍不住皱起小脸,借着假石借力,晃晃悠悠艰难起身。
本欲低头走出假山,行至拐角处,一双坠着红玛瑙的鸦黑冬靴闯入温秋视线。
她视线上移,只见突兀岩石后是一张极为俊俏的面孔,一双桃花眼神色阴冷,周身裹在鸦黑大氅里。
他要杀人。
温秋看到裴旻的一瞬间眼神慌乱起来,不只是前世今生的相见,更是裴旻眼神里流露出的威压。
她不能死,好不容易重活一次怎么能在这里!
此时天地间一片素白,假山内唯有风声呼啸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