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京粮疯涨。商者，妓也
朱祁钰瞥了眼台下两股颤颤，惶惶不安的王竑。
不免心中发笑，当初奉天殿上殴杀马顺的胆气呢？
人皆如此，一时血勇之后，往往追悔万分。
自从奉天殿喋血后，王竑日日惊惧，就等着悬在自己头顶的那柄屠刀落下。
冒犯天威，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如今朱祁钰点了他的名，反倒让惶惶不可终日的王竑心中大石落地。
跪地泣声道：“陛下，臣愿领死。”
“死？”朱祁钰微微一笑，“死易活难。”
王竑心中一惊，这是要诛自己九族的意思，刚想磕头求情。
却听朱祁钰继续道：“经三司查明，原锦衣卫指挥使马顺，确为王振逆党。王竑所为，事出有因，情有可原。然朝堂动武，有碍观瞻，故罚俸三月……”
朱祁钰目光朝跪地罪臣打来，带着丝戏谑，道：“王竑，汝可有异议？”
异议？王竑“砰”一声磕了个重重响头，感激涕零道：“罪臣王竑，叩谢圣恩。”
不光王竑，但凡那日《起居注》榜上有名者，皆跪地叩谢君恩。
朱祁钰这一板子打下来，算是为马顺一案定了性。
主犯罚俸三月，余者既往不咎。
胡濙王直双手持笏，站如松柏，看着殿中跪了一大片的群臣，耳边是一声声“圣上仁德”，出声者几近哽咽。
将众人写进起居注是殿下，如今赦免他们的是陛下。不花一分一厘，赢得群臣归心。
不由心生感慨：陛下当真一番好手段。
……
下了早朝。
朱祁钰留下了于谦等八位重臣，以及……
“彭时，商辂暂留片刻。”
在朝会上，能得到圣上亲自挽留，谁都知道内里含义，众臣纷纷朝二人投来艳羡目光。
彭时傲然昂首，商辂垂首低眉谦逊状。
只从二人此刻仪态，朱祁钰大抵对二人的性情有了三分了解，胡濙王直对二人的评价倒是中肯。
待群臣退下，大殿内独留朱祁钰点名留下的十人。
朱祁钰先伸手，让孙太后借着自己手腕起了身，随后问道：“太后一起去本仁殿？”
孙太后轻声回道：“陛下与群臣议政，哀家岂可僭越。乾清宫哀家已经打扫完毕，陛下可以择日搬进来了。”
对于朝政孙太后本就不感兴趣，操持一整个后宫已经让她心力交瘁了。
送走孙太后后，朱祁钰携群臣来到本仁殿——大明真正的权力中枢。
大明国策十之八九皆从此地出。
彭时和商辂是第一次参与机要秘事，朱祁钰也没有第一时间与二人交谈，敬陪在末座，当了个听客。
会上，主要是于谦与高谷二人发言。
一是坚壁清野，二是通惠河清淤，三是京城布防。
这些政策，虽有明令，但依彭时和商辂的官职，也就只知其令，不知其行。
等到真正参与到大明政治权力中枢，二人才发觉原来圣上与各大人为了保卫京师做了千般部署。
两人越听越是心惊，头也低的越低。
彭时持才，几度欲想开口参与朝政讨论，却被商辂拽着衣袖死死拦下。
彭时虽为他前辈，但性子确实不如商辂沉稳。
不懂以静制动四字。
待三大要政讨论完毕，身为户部侍郎的陈循才起身禀告道：“启禀陛下，现今城中收容坚壁清野的邻郊百姓近十万。加以流言，城中百姓人心惶惶，多抢购米粮，导致京城中米粮价格陡升。
一月前，米作价一两白银一石。而今京中米粮已涨到四两白银一石。如若任凭奸商待价而沽，恐京师百姓无粮可食，易激发民变。
还请陛下定夺。”
米粮涨价，这点作为文科生的朱祁钰还真知道一些。
简单粗暴来说：供大于求，价跌。求大于供，价涨。
京粮涨价，从落实坚壁清野这项政策时，朱祁钰便已预见。
但朱祁钰并没有第一时间开口回应，而是将目光落在敬陪末座听了一整场的彭时、商辂身上。
两人一个三十有三，一个三十有五，正是男人一枝花的好时节。
状元出身，才气容貌身材俱是上上选。
彭时年岁稍小，目伏蛰龙，锐气无匹。
商辂虽长彭时两岁，但两人气度迥异，一人锋芒毕露，而商辂却有重剑无锋、大巧不工的老成稳重。
相貌更是直追天官王直，美姿容，身雄伟。
朱祁钰自问不以貌取人，但不得不说，无论哪个朝代，长得好看都是一种得天独厚的优势。北齐高欢，更是以色起家。
“彭时，商辂。”
“臣在。”
朱祁钰缓缓开口道：“尔等俱是状元之才，于此事有何看法，尽诉衷言，无有遗漏。”
朱祁钰这一问，便是一场大考。
彭时和商辂心中看的明白。
转瞬之间，两人皆已打好了腹稿，彭时先一步站出身位，躬身奏道：“圣上容禀，臣之浅见。商者，妓也，唯利是图之辈，寡廉鲜耻之流。上不体社稷，下不恤民情。人之首恶，莫过如商。”
都说语不惊人死不休，论点不新奇便等于没有论点。
彭时显然深得此道，上来便将商人打成十恶不赦之徒。
随后给出自己的解题之策：“然圣上仁德，恩施天下。奸佞小人闻听圣言，亦有悔改之心。
臣以为，当约谈京中各大米铺老板，以朝堂之名约定粮价。不可过高，否则民无所食。不可过低，米商无利则无市。
若明令之后，再有违令而行者，斩无赦。一惩此泯灭天良之恶徒，二敬告天下，以此为戒。”
彭时这番言论，颇出朱祁钰意外。
听他前面言论，朱祁钰还以为彭时是那种一言不合，便要乱世用重典的刚直之臣。没想到这小子竟是粗中有细，先礼后兵。
虽然骨子里看贱天下商人，但也知晓商人的重要，若无商人逐利，偌大一个大明，南粮北调，西盐东运，千条商路，全赖朝廷维持，天下必大乱。
彭时的建议，引来王直八人的点头，此策可行。
朱祁钰则将目光投向了另一人，笑容和煦，问道：“商辂，汝之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