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染霜天
寒州城的冬夜总是来得格外早。戌时三刻，青石板街道上已积了半指厚的雪，沿街酒肆的灯笼在呼啸北风中摇晃，将碎玉般的雪粒染成斑驳血色。
莫离裹紧灰鼠皮大氅，怀里揣着刚从城南药铺换来的七叶灵芝，拐进青雀巷时突然顿住脚步。
巷尾莫府门前，三丈高的玄铁镇宅兽首正渗出暗红血珠。
少年瞳孔骤然收缩，指节捏得青白。他认得那尊镇守莫家三百年的吞云狻猊像——此刻本该吞吐祥云的兽口中，竟衔着半截染血的青铜剑。
剑柄处玄天二字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寒光，那是方圆千里最显赫的宗门徽记。
“玄天剑宗...”离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喉间泛起腥甜。白日里族老们还在商议如何应对剑宗征召，此刻院墙内却飘来浓重的焦糊味，混着某种血肉灼烧的腥气。
他贴着墙根疾行，掌心触到砖缝间未干的血迹，黏腻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爬满脊背。
藏书阁的暗门在东南角第三块地砖下。莫离屏息挪开檀木书架，青砖缝隙里渗出缕缕黑雾，隐约传来金铁交鸣之声。
这是他十年来第一百二十七次潜入禁地，却第一次发现暗门上的九宫锁竟碎成齑粉。
“离儿！”嘶哑的呼唤从地底传来，莫离浑身剧震。这是父亲的声音，却像是被人捏碎喉骨后硬挤出的残响。
他顾不得满地碎瓷，纵身跃入甬道，靴底踩到半张焦黑的族谱残页，墨迹未干的“莫”字正在火舌中蜷曲。
地宫寒玉台上，莫家家主莫沧溟胸口插着七柄冰魄剑，霜花顺着伤口蔓延至鬓角。
他右手指甲尽数崩裂，在寒玉表面抠出五道血痕，左手却死死按着方寸大小的青铜玉简，简身布满蛛网般的裂痕。
“拿着...去幽冥渊...”莫沧溟每吐一字，唇角便涌出冰渣，那是玄天剑宗独门寒煞剑气入体的征兆，“玉简里藏着...你娘...”
话音未落，头顶传来砖石爆裂声，十二道剑气破空而至，将寒玉台斩作齑粉。
莫离滚地避开剑芒，后颈突然传来灼痛。父亲临死前拍在他背心的玉简泛起青光，无数蝌蚪状的金色符文顺着脊椎游走。
他恍惚看见父亲最后的口型，那是十年前母亲消失时留下的箴言——鸿蒙开天处，混沌见真章。
“小孽种倒是能跑。”紫袍修士踩着满地冰晶踱来，腰间玄铁剑令刻着“执法长老陆明川”。
他身后九名剑侍结阵封死退路，剑尖垂落的冰棱在地面画出森寒星图，“交出莫家秘宝，给你个痛快。”
莫离踉跄退到墙角，掌心触到地宫暗河冰水。
他突然想起三个月前，自己就是在这寒潭边发现玉简的异动——每当月圆之夜，潭水倒映的星图总会与玉简产生共鸣。
少年染血的指尖抚过潭边石壁，在某个凹陷处重重按下。
“冥顽不灵。”陆明川并指成剑，玄冰剑气化作狰狞狼首。就在冰狼即将咬碎少年咽喉的刹那，整座地宫突然剧烈震颤，暗河之水倒卷成漩涡，玉简爆发出刺目青光。
莫离感觉有万千钢针扎入骨髓，耳边响起亘古苍凉的吟诵声。
当剑侍们从强光中恢复视力时，只见寒潭中央出现深不见底的黑洞，少年残破的衣角正被漩涡吞噬。
陆明川脸色骤变，挥剑斩向漩涡却劈了个空：“幽冥渊的入口？！快禀告宗主，莫家余孽带着鸿蒙钥坠入禁地了！”
黑暗像某种活物在啃噬骨髓。
莫离在混沌中浮沉，意识被撕扯成千万碎片。玉简散发的青光化作根须状光脉，缠绕着他残破的躯体，在虚空乱流中拖拽出蜿蜒血痕。
不知过了多久，右肩传来钝痛——他正卡在两根倒悬的钟乳石间，下方是无边无际的墨色水域。
这里没有日月星辰，穹顶垂落的发光苔藓泛着幽绿，将水面映成腐烂的翡翠色。莫离试图挪动身体，却发现左腿胫骨刺出皮肉，暗红血液滴落水面，竟激起细密的银色电弧。
“九幽冥水...”少年忍着剧痛摸向怀中，玉简表面的裂痕正在缓慢愈合。
他想起家族藏书阁那卷《禁域志异》中的记载：触之即化的蚀骨之水，唯有沾染神魔之血才会显出雷光。
忽然，远处传来锁链拖曳声。
莫离屏息望去，百里外的水域中央矗立着通天巨塔。
塔身隐于浓雾，仅露出九层基座，每层檐角都拴着百丈粗的玄铁链，链条末端没入水中，隐约可见某种鳞甲生物的轮廓在游动。
玉简突然剧烈震颤，化作流光射向巨塔。莫离只觉脐下三寸窜起灼流，尚未愈合的伤口迸发金光，破碎的骨骼发出炒豆般的爆响。
某种古老意志牵引着他踏水而行，九幽冥水在足底凝结成冰莲，每一步都绽开玄奥道纹。
靠近巨塔时，莫离才发现那些玄铁链上刻满暗金咒文。最底层的锁链已经断裂，残链上沾着蓝黑色血渍，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气。
塔门高九丈九，门环是衔着骨珠的饕餮首，玉简正嵌在左侧饕餮空洞的眼窝里。
“鸿蒙塔...”少年抚摸着门楣上的太古篆文，指尖传来刺痛。
这三个字是用某种生物脊椎拼成，每块骨节都在吞吐混沌气息。当塔门轰然开启的刹那，他听到识海中响起钟鸣，震得七窍渗血。
塔内景象让莫离呼吸凝滞。
穹顶镶嵌着三百六十颗星辰本源，地面流淌着银色道源长河，河水分出万千支流汇入中央血池。
那池子大若湖泊，粘稠血水呈现七种色泽，表层浮着星骸碎片与神魔残躯，池底不时闪过山脉般的脊骨阴影。
“混沌血池...”沙哑嗓音在耳畔炸响，莫离猛然回头，看到血池畔坐着个黑袍老者。
老人右半边身子是森森白骨，左眼窝里游动着星河，“莫家小子，你迟到了三千年。”
老者骨指轻弹，莫离不受控地飘向血池。
玉简从门环飞回，化作青芒没入他眉心：“鸿蒙道体需经七劫淬炼，第一劫噬骨，第二劫焚魂...”话音未落，血池突然沸腾，七色血浪化作巨手将他拖入池底。
剧痛来得比想象中更凶戾。
赤色血水先融化皮肤，露出跳动的青色血管；橙色液体腐蚀肌肉时，莫离清晰看到自己心脏被金丝缠绕；当黄色浊流侵入骨髓，他听见亿万生灵在耳畔哀嚎。
意识即将溃散时，池底升起青铜古棺，棺盖缝隙渗出紫金雾气。
“撑住啊小子！”黑龙虚影在雾气中显现，头生逆鳞的龙首抵住莫离额头，“本尊被镇压十二万载，可不想陪着你魂飞魄散！”
龙吟声震散部分血水，莫离趁机抓住棺椁边缘，发现棺面刻着与自己面容相似的男子画像。
第四道绿色血浪袭来时，黑龙突然惊疑道：“你心口那道胎记...竟是混沌青莲的伴生印？”它猛然喷出本命龙炎，灼烧少年胸前莲花状疤痕，“怪不得能触发鸿蒙塔禁制！”
疤痕绽开的瞬间，整座血池开始倒流。莫离破碎的身躯被紫金雾气重塑，池底神魔残骸化作流光融入四肢百骸。
他漂浮在血池中央，看着新生皮肤下游走的暗金道纹，左瞳燃起黑炎，右眼凝出霜花。
黑袍老者不知何时出现在棺椁之上，骨掌按着莫离天灵盖：“混沌开天十二万九千六百劫，今日方见传承者。”
他白骨化的右臂突然炸裂，露出半截青铜钥匙，“此物名唤...”
塔外突然传来惊天怒吼，整片水域剧烈震荡。
莫离透过塔窗望去，看到九幽冥水中升起山岳般的龙首，断裂的玄铁链在它颈间晃动。黑龙虚影在识海中惊呼：“敖苍！我的本体竟然还在！”
老者残魂开始消散，语速陡然加快：“用鸿蒙钥解开第三层封印，带上那蠢龙...”话音未落，塔外传来陆明川的厉喝：“果然在此！结九玄冰魄阵！”